四合院,后院。
一盏昏黄的灯泡亮着,却驱不散易中海心底的寒意。
聋老太太坐在太师椅上,双手拄着拐杖,闭着眼睛,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泥塑。
“……马光荣,三车间的主任,杨厂长的人。就因为顶了一句嘴,张西范当着全车间几百号人的面,把他贪污的烂事全抖了出来,人当场就跪了。”
易中海的声音干涩,带着劫后余生般的恐惧。
“还有后勤科,王铁山那个莽夫一上任,一天之内,就把钱胖子留下的心腹全给发配去扫厕所、清炉渣,下手比张西范还黑。”
聋老太太的眼皮动了动,依旧没睁开。
“现在,整个厂子,从上到下,都是他张西范的人。李怀德那个新厂长,就是个摆设。”
易中海颓然地坐到椅子上,声音里满是绝望。
“老太太,咱们……咱们的指望,全没了。”
傻柱废了。
杨厂长倒了。
他易中海苦心经营了几十年的关系网和养老大计,被那个年轻人,用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撕得粉碎。
聋老太太终于睁开了眼睛。
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没有愤怒,没有不甘,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的平静。
“我知道了。”
她缓缓开口。
“你回去吧。”
“老太太,我们……”
“我说,让你回去。”
聋老太太的声音不大,却让易中海浑身一颤,再不敢多言,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一大妈和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聋老太太。
“扶我起来。”
一大妈赶紧上前搀扶。
“去,把我床底下那个铁盒子拿出来。”
一大妈依言照做,拖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盒子。
聋老太太接过,从里面拿出一封早就写好,却还未封口的信。
信封上没有地址,只有一个用木炭画的,形似乌鸦的符号。
她又从盒子的夹层里,摸出几张粘在一起的旧钞票,塞进信封。
“背我。”
聋老太太命令道。
“老太太,这都半夜了,您要去哪儿啊?”一大妈有些害怕。
“找个夜枭,送封信。”
“不能明天再去吗?”
“不能。”聋老太太的语气不容置疑,“这封信晚一刻,你我的棺材板,就薄一分。”
一大妈不敢再问,认命地蹲下身,将瘦小的聋老太太背在背上,走进了无边的夜色。
她们没有去邮局,而是七拐八拐,进了一条最阴暗的巷子,在一家关门的棺材铺后门停下。
聋老太太从一大妈背上下来,用拐杖,在门上敲了三下。
一长,两短。
门轴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开了一道缝。
一只枯瘦如鸡爪的手,从门缝里伸了出来。
聋老太太将信,放在那只手上。
手,缩了回去。
门,关上了。
回去的路上,她趴在一大妈的背上,轻声说了一句。
“今天的事,你烂在肚子里。敢说出去一个字,我先让你说不出话来。”
一大妈的身体猛地一僵,疯狂点头。
……
三天后的深夜。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翻进了四合院的后墙。
他避开了所有的灯光,脚步轻得像猫,径直来到聋老太太的窗下。
他用指甲,富有节奏地,在窗纸上划了一下。
屋里的灯,熄灭了。
门,无声地开了一道缝。
黑影一闪而入。
屋里,只有聋老太太一个人,坐在黑暗中。
“东西,收到了。”
来人的声音沙哑,像两块砂纸在摩擦。
“事情,查清楚了?”聋老太太问。
“一个当兵的,靠着一个姓陈的爬了上去。现在是轧钢厂保卫科长,兼着公安局的副局长。家里,还有两个没成年的弟弟妹妹。”
黑衣人言简意赅。
“他不是你我能动的人。”黑衣人补充了一句。
“我没想动他。”
聋老太太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猛虎,都有软肋。”
“他的软肋,就是他那两个拖油瓶。”
黑衣人沉默了。
“我要他们消失。”聋老太太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做得干净点,不要留任何痕迹。让他们永远找不到。”
“价钱。”
“信里的,是定金。”聋老太太说,“事成之后,我压箱底的那套东西,归你。”
黑衣人的呼吸,明显重了一下。
“好。”
“记住,”聋老太太最后叮嘱了一句,“只是消失,不要伤他们性命。”
“我只管做事,不管死活。”
黑衣人冷冷回了一句,拉开门,像一滴墨汁融入黑夜,瞬间不见了踪影。
屋里,重新陷入死寂。
良久。
黑暗中,传来聋老太太一声满足的、如同夜枭般的轻笑。
张西范。
你断了我的路,我就断了你的根。
这很公平。
……
下午四点。
四合院外的胡同口,张西烽和张西梅正跟院里几个孩子一起跳房子,玩得满头大汗。
不远处的巷子拐角,一个靠着墙抽烟的男人,是保卫科科员孙立。
这是张西范给他下的死命令。
只要他不在家,孙立就必须像个影子一样,暗中盯着两个孩子。
就在这时,两个穿着普通工装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
他们没有直接走向孩子,而是先走向了孙立。
“孙哥,抽一个?”其中一个男人递上根烟。
孙立警惕地看着他们:“你们是谁?”
“嗨,自己人,王科长让我们来的。”男人笑着说,“王科长说,后勤科那边有点急事,让你赶紧过去一趟,这边我们先替你盯一会儿。”
孙立皱了皱眉,王铁山确实跟他说过今天后勤科要盘库。
他打量了两人一眼,看着像是厂里的工人,不像坏人。
“行,那我过去看看,你们盯紧点。”孙立掐灭烟头,快步朝厂子方向走去。
两个男人相视一笑。
其中一人走到张西烽面前,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两块大白兔奶糖。
“你就是张西烽吧?”
张西烽警惕地看着他,把妹妹拉到身后。
“你们是谁?”
“别怕,我们是你哥哥张西范的同事。”男人笑着说,“你哥今天厂里开会,让我们先接你们俩回家,说给你们买了新书包。”
张西烽还是有些犹豫。
“我哥没跟我说过。”
“嗨,你哥是大科长,哪有空提前说。”男人把奶糖塞到张西烽手里,“你看,我们都知道你叫张西烽,你妹妹叫张西梅,还能是坏人吗?”
张西烽想了想,觉得也是。
他把一块糖剥开,塞进妹妹嘴里,自己也含上一块。
“那……好吧。”
两个男人一人拉着一个孩子,很快就消失在胡同的拐角。
……
傍晚六点。
张西范骑着自行车回到四合院。
他推开家门。
屋里,冷锅冷灶,空无一人。
张西范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走出家门,正好看到三大爷阎埠贵拎着个鱼竿回来。
“三大爷,看见我家那俩孩子了吗?”
“没啊。”阎埠贵摇摇头,“下午好像看他们在胡同口玩呢,怎么,还没回来?”
张西范的心,没有“咯噔”一下。
而是像一潭死水,瞬间冻结成了万年玄冰。
他没有再问,转身就往胡同口走。
步履平稳。
但每一个认识他的人都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冰冷的风暴,正在以他为中心,疯狂汇聚。
他找到几个还在玩弹珠的小孩。
他没有大声质问,而是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糖,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几位小同学,问个事。”
“下午跟西烽西梅一起玩,看见他们去哪儿了吗?”
“张科长!”一个孩子认出了他,拿了糖高兴地说,“他们被两个叔叔接走啦!说是你派人来的,还给了他们糖吃呢!”
张西范脸上的笑意,没有变化。
但他的眼睛,却在一瞬间,变得像狼一样,黑得深不见底。
他没有再问。
他站起身,径直走向孙立应该在的那个拐角。
地上,有一个被踩灭的烟头。
是孙立抽的牌子。
旁边,还有另一个牌子的烟头。
两个。
张西范的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激活了。
他没有惊慌,没有怒吼,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他只是转身,跨上自行车,以一种快到极致却平稳无比的速度,向着轧钢厂的方向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