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勤科。
新官上任,没有三把火。
只有冰。
王铁山一脚踹开科长办公室的门。
里面,钱胖子留下的几个心腹正在瓜分抽屉里的好烟。
看到王铁山,几人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不屑的冷笑。
“哟,王科长来了?”
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阴阳怪气地开口。
“这科长的位置还没坐热呢,就这么大官威?”
“我们这儿可不是保卫科,不兴动手动脚。”
王铁山没说话。
他走到办公桌后,将那个黑色的小本子,往桌上重重一拍。
“啪!”
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办公室的空气都凝固了。
“刘全,仓库记账员。”
王铁山念出第一个名字。
尖嘴猴腮的男人脸色一变。
“从现在开始,你去三号高炉,负责清炉渣。”
“什么?!”刘全跳了起来,“王铁山,你凭什么!我是正式工,你这是违规调岗!”
王铁山抬起眼皮,看他,像在看一个死人。
“你有三个选择。”
“一,现在就去。”
“二,我把你那点烂事捅上去,让你滚出轧钢厂。”
“三,我现在就打断你的腿,让你爬着去。”
“你选。”
刘全的脸,瞬间从涨红变成惨白。
他想起了眼前这个男人是谁。
是那个能把人从厂门口一直打到医务室的活阎王。
更是那个,亲手把杨厂长拉下马的张西范的头号心腹。
他不敢赌。
“我……我去……”
他双腿发软,几乎是爬着出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死一样的寂静。
剩下几个人,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流。
王铁山看都没看他们。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一个内线。
“喂,人事科吗?”
“我是王铁山。”
“后勤科有四个岗位空缺,对,马上。”
“把保卫科的赵虎、陈东……他们四个调过来。”
“对,现在就要人。”
挂断电话。
他才缓缓抬起头,看向那几个早已面无人色的家伙。
“你们几个。”
“去跟刘全作伴吧。”
“轧钢厂,不养闲人,更不养硕鼠。”
……
厂长办公室里。
李怀德品着上好的龙井,第一次觉得这把椅子坐得如此安稳。
权力,是最好的欲望。
他现在,就是轧钢厂的天。
门,又一次被直接推开。
李怀德的心脏本能地一抽,看到是张西范,才强行把怒火压下去,换上一副笑脸。
“西范,来,坐。”
张西范没坐。
他走到墙边的生产计划表前,伸手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数据。
“太慢了。”
两个字,让李怀德刚升起的惬意荡然无存。
“什么……慢了?”
“生产效率。”
张西范回头,目光平静。
“下个季度,我要全厂的生产总值,提高百分之三十。”
“噗——”
李怀德一口茶水直接喷了出来。
他像看疯子一样看着张西范。
“百分之三十?!你疯了?!”
“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现在的生产线已经是满负荷运转了!机器会报废,工人会累垮!”
“别说百分之三十,就是百分之三,都得掉层皮!”
李怀德几乎是咆哮着说出这番话。
这不是谦虚,这是事实。
轧钢厂的生产潜力,早就被压榨到了极限。
“那是以前。”
张西范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
“现在,你是厂长。”
李怀德被噎得说不出话。
他明白张西范的意思。
这是命令。
“不行!”李怀德猛地站起来,“这绝对不行!生产调度处的处长高建,第一个就不会同意!”
“他那个人,就是一根筋的臭石头!油盐不进!只认数据和规章!”
“我这个厂长下了命令,他敢当着所有人的面顶回来!到时候我的脸往哪儿搁!”
高建。
全厂公认的技术大拿,刺头一个。
前几任厂长,包括杨厂长在内,都拿他没办法。
因为他业务能力太强,为人又清廉,抓不到任何把柄。
他只对生产负责,不对任何人负责。
“很好。”
张西范的嘴角,反而露出一个细微的弧度。
“那就开会。”
“召集所有车间主任和技术干部,开全厂生产动员大会。”
“你这个新厂长,该点上任后的第一把火了。”
李怀德瞪大了眼睛。
“你想干什么?你想在会上当众逼他?”
“他不会屈服的!他会把生产计划表摔在我脸上!”
“我不想让他屈服。”
张西范转过身,看着窗外那片钢铁森林。
“我想让他,心服口服。”
“你只需要,把会开起来。”
“剩下的,交给我。”
看着张西范那深不见底的眼神,李怀德打了个寒颤。
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这个年轻人,要动的不是一个人。
他要动的,是整个轧钢厂的命脉。
是工厂的大脑——生产调度处。
……
轧钢厂,一号会议室。
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
所有车间主任、技术科长、后勤主管,悉数到场。
李怀德坐在主位上,额头全是虚汗,手里的稿子被攥得变了形。
张西范,则像个局外人,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闭目养神。
“同志们。”
李怀德清了清嗓子,声音干涩。
“今天开这个会,主要是为了……部署下个季度的生产任务。”
他深吸一口气,心一横,按照张西范的剧本念了下去。
“经过厂委会的慎重研究决定,为了响应上级号召,也为了咱们工人兄弟能多拿奖金,下个季度,我厂的生产总目标,要在现有基础上,提高百分之三十!”
“轰!”
一石激起千层浪。
整个会议室瞬间炸了锅。
“什么?百分之三十?疯了吧!”
“这是要咱们的命啊!”
“机器都得干报废了!”
议论声,质疑声,此起彼伏。
李怀德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几乎控制不住场面。
就在这时。
“我反对。”
一个冷静、沉稳,却充满力量的声音响起。
瞬间,全场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那个站起来的人身上。
高建。
生产调度处处长。
四十多岁,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表情严肃得像块钢板。
他没有看李怀德,而是直接摊开手里的一份报表,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开口。
“李厂长,我这里有上个季度的全厂设备损耗报告、人员加班时长统计,以及原材料供应周期表。”
“根据数据模型分析,我厂目前的生产效率已经达到百分之九十八的理论峰值。”
“强行提高百分之三十的产量,只有一个结果。”
他顿了顿,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全场。
“三个月内,至少百分之四十的机床需要大修,成品率下降超过百分之十五,工伤事故率,将提高至少两倍。”
“这不是生产动员。”
“这是拿全厂工人的生命和国家财产开玩笑。”
他的话,字字如刀,句句诛心。
没有一句攻击,却把李怀德的“决定”批驳得体无完肤。
李怀德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他被一个下属,当着全厂中层的面,顶在了墙上,下不来台。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等着看李怀德怎么收场。
就在这死寂之中。
角落里,传来一声轻笑。
张西范,睁开了眼睛。
他缓缓站起身,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又被他吸引过去。
“高处长。”
张西范不急不缓地开口。
“你的数据,很精准。”
“你的结论,也很正确。”
高建皱眉看着这个年轻人,他不知道保卫科的科长,凭什么插嘴生产会议。
“但是。”
张西范话锋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