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夫人紧赶慢赶,终于在林涵恩科放榜后,孙儿满月前抵达了京城。
喜讯早已飞报入耳——林涵高中,位列二甲第七名!这成绩对于志不在仕途的林涵而言,已是意外之喜,全家上下包括他自己,对接下来的殿试都抱着一种颇为放松的心态。
毕竟,除非前面六位及一甲三人齐齐发挥严重失常,否则林涵想冲进一甲前三,可能性微乎其微。
林涵本人对“一甲”并无执念,能跻身二甲,已是光耀门楣,完成了“一门四进士”的家族夙愿,整日都乐呵呵的。
同样乐呵呵的还有崔夫人,自从次子林淡出仕为官,三子林清也在京任职,四子林涵备考,长子林泽留守苏州,崔夫人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四个儿子齐聚身边、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了。
再加上能见到心心念念的黛玉,这一路上虽然车马劳顿,但崔夫人的嘴角就没放下来过,心中满是期待与欢喜。说真的,若不是顾及黛玉在京中皇家学堂就读,能接触到更高层次的闺秀圈子,拓展眼界与交际,崔夫人早就想把小人儿接到扬州亲自教养了。
马车在林府门前停下,黛玉已早早在二门等候。一见崔夫人,她立刻迎上前,盈盈下拜,声音清脆悦耳:“祖母!曦儿给祖母请安!”
崔夫人连忙扶起她,仔细端详着已许久未见的小儿。
但见黛玉身量已抽高许多,几乎快与自己齐肩,昔日孩童的稚气褪去大半,眉眼间添了少女的清雅与灵气,举止从容有度,俨然是大家闺秀的风范。
崔夫人心中感慨万千,拉着黛玉的手轻轻摩挲,叹道:“我们曦儿都长这么大了,出落得越发好了。”
记忆仿佛还停留在昨日,她小心翼翼地从贾敏怀中接过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团子,哄着逗着,一转眼,小团子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时光倏忽,令人既欣慰又怅然。
“祖母一路辛苦,定是累了。”黛玉亲昵地挽住崔夫人的胳膊,“不如先去曦儿房中梳洗歇息片刻?这几日祖母就和曦儿同住可好?曦儿有好多体己话想跟祖母说呢。”
崔夫人看着黛玉娇俏可人的模样,心中软成一片,连声道:“好,好,祖母就和我们曦儿住,好好说说话。”
待到崔夫人梳洗完毕,换了身舒适的家常衣裳,这才在黛玉的陪同下去看望刚刚生产完的二儿媳江挽澜和那个尚未谋面的小孙儿。
快满月的小阿鲤被养得极好,白白胖胖,脸颊鼓鼓,手臂一节节如同嫩藕,正醒着,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崔夫人,偶尔还露出个无齿的笑容,可爱得让崔夫人心都快化了。
晚膳时分,林府难得如此齐整,张老夫人坐在上首,崔夫人挨着婆婆和黛玉,林泽、林淡、林清、林涵四兄弟依次而坐,江挽澜在月子中不好出席,崔釉棠自告奋勇的表示去陪二嫂子用饭。
饭毕,移步花厅用茶,话题很自然地转到了林涵身上。
崔夫人关切地问起儿子对未来的打算。
林涵放下茶盏,脸上带着轻松坦然的笑意,说道:“祖母,母亲,各位兄长,我早就想好了。我没什么宏图大志,寒窗苦读,奋力考取进士,主要是想追随哥哥们的脚步,不负林家诗书传家的名声,成就‘一门四进士’的佳话。至于日后嘛……”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明朗,“我就想回苏州老家去,开个小小的私塾,或是在族学里任教,安安稳稳地做个教书先生,专心为咱们林家,也为家乡的子弟们启蒙授业,培养后辈。我觉得这样挺好,清静自在。”
他这番“胸无大志”的规划说完,厅内静了一瞬。还不等崔夫人或张老夫人开口,坐在他斜对面的大哥林泽率先有了反应。
只见林泽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即变得十分僵硬,他缓缓转过头,直勾勾地看向自家四弟,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被“截胡”的委屈,声音都有些发紧:“四弟,你这么打算,我怎么办?”
众人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林泽。
林泽有些激动地解释道:“我虽然功名上暂时不如你们,但也一直在用功,想着总有考中秀才的一天。然后,便以我秀才的身份,打理家中庶务之余,当个私塾先生,教导族中子弟,为家族培养后辈尽一份力……这、这我都想了好久了!”
他越说越觉得憋屈,这明明是他为自己规划的、既能兼顾家族责任又符合他性情的一条退路,怎么还没实现,就先被中了进士、明明有更好出路的四弟给说出来了?这合适吗?!
“大哥?”林涵显然没料到大哥竟然和自己“撞了”人生理想,他眨眨眼,看着大哥那一脸“梦想破碎”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笑,但他转了转眼珠“直言不讳”道:“大哥,你那功名……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更进一步呢。这教书育人的‘重任’,不如先让给弟弟我?反正咱们目的都是为了家中好嘛!”
林泽:“……”
他被弟弟这“直言不讳”噎得一时说不出话,只觉胸口发闷。这臭弟弟!中了进士了不起啊!就能抢哥哥的人生规划吗?不能要了!真是不能要了!
林淡和林清将兄弟俩这番对话和表情尽收眼底,先是忍俊不禁,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笑意。欣赏够了大哥的窘迫和四弟的“天真”,林淡清了清嗓子,作为二哥,该他出面说点正经的了。
“老四,”林淡开口,语气温和但带着兄长的沉稳,“你想回苏州做个教书先生,潜心教育,这份淡泊宁静的心志,二哥理解,也支持。读书育人,同样是功德无量的正事。”他先肯定了弟弟的想法。
话锋一转,他继续道:“只是……有件事你可能不太清楚。如今朝廷各部院衙门,都极度缺人。皇上求贤若渴,多次在朝议中提及人才短缺之事。”
他看向一脸茫然的林涵,知道这个弟弟备考期间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所以,一位新科进士,尤其是位列二甲前列的,是否会被允许不出仕为官,而直接归乡教书……这事儿,还真不好说。皇上的心思和朝廷的需要,恐怕会放在第一位。”
林涵听完二哥的解释,脸上的轻松渐渐被一丝无措取代:“啊?还有这种说法?” 他之前只顾埋头读书,还真没仔细了解过朝廷的用人风向和皇上的急切。
林淡见状,安抚地笑了笑,将目前朝廷各个衙门职能扩张、急需补充新鲜血液的情况,简明扼要地向林涵说明了一番。
好在林涵天性乐观豁达,最初的茫然过后,他很快调整了心态,摸了摸后脑勺,咧嘴笑道:“原来是这样……那我听天由命好了!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要是朝廷真需要我,我就去当差;要是能放我回去教书,那更好!总之,不辜负所学便是。”
那副随遇而安的样子,让原本还有些担心他失落的家人,都放下心来,厅内重新弥漫起轻松的笑意。林泽看着弟弟那没心没肺的乐天样,也忍不住摇头失笑,方才那点“被抢人生”的小郁闷,也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