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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伤被时间的滚轮碾碎,甚至消散。
炎炎夏日。
夜晚的荻花街还很热闹,徐凡心带着围帽,垂坠一圈的薄纱把他容貌遮了个严实。夜里没太阳,他仍旧习惯戴上围帽。
他盛夏的生辰已过,跨过了十四岁往十五岁迈进,容貌舒展出最盛的样子,精致到妖异的面容上稚嫩只残存少许,一身白衣胜雪,落落脱俗,淡雅清艳,堪称天工炫技的得意之作。
他记得母亲当年因貌美被针对,他也记得去年秋天,他容貌招引了史赫之祸,害的哥哥被充军边沙。
爹爹哥哥不在家,他保持低调不想惹麻烦。
在街上悠悠逛着,徐凡心伸手拉开围布一侧边,双眸习惯性去寻觅那个卖糍粑的身影。
没有了。
素芹姨被埋进了土里,再也见不到了。
少年人第一次思考死亡,除了难过,竟然只剩恐惧。
死亡好可怕,徐凡心害怕别人死,也害怕自己死。
死亡就意味着消失在天地间,只残留在无法探寻的虚空记忆中,连记忆也会随时间变的稀薄。
只有杜若年随着时间一刀一刀在记忆中雕刻。
因重孝在身,杜若年没去禹都赴任。
万华清在翰林院就职,掌管寒门进士的官位缺补,原本给杜若年寻了一个六品实缺,因杜若年需要守孝,只能暂时搁置,找了其他人顶上。
杜若年仍旧在临川县县衙做事,温润清朗的少年一直被困在春天,那个母亲死亡的时节。
县衙各司差史,见杜若年比见县尊大人还哆嗦,这个刚二十岁的年轻人,原本健谈爱笑,如今缺不苟言笑,渐渐透出冷厉。
他对母亲的死亡存疑。
母亲从小在荻花河岸长大,哪怕意外落水,也能凭着自己游到河岸。她一直坚强乐观,更不会自杀。邢仵作言说尸体没有外伤,没有药物毒害,症状也是呛水窒息而亡,下结论是意外溺水死亡。
他根本不信!
每晚下值,杜若年都去母亲落水的那片水域,一遍一遍设想母亲落水的过程,
奇怪,奇怪的很。
荻花河岸,又是码头附近,有时人多,有时人少,总不断人的,落水声不够大,母亲总会呼救,濒死的嘶声叫喊,竟然引不来人,以至于第二天中午才被发现?
这透着怪异,根本不通啊!
杜若年疑心越来越大,他闷在心里,快成了病。
夏末时节,蝉联一百多天的连素芹死亡疑案,迎来惊天逆转!
原来,事发当晚。
岸边渔夫看见有人将连素芹推入水中,他害怕引火上身,躲了没吭声。
在隐蔽处躲藏时,渔夫还疑惑,落水之人怎么没发出呼救声?
难道是看花眼,实际并没落水?
等过了许久,才猫着身子去那片水域探看。月光下,还算清澈的水里,有个女人沉在水里,双眼似乎因惊惧而眦瞪着,渔夫吓的半死,不敢惊叫,在夜色中跑回了家,三天不敢出门去荻花河捕鱼。
三天不做活,家里老小需要养活,婆娘没好气的催他出门干活,他这才出了家门。
出门才知道,死的是进士老爷杜若年的亲娘。
真天可怜见,在儿子最出息的时候死了。
渔夫在他家附近瞧见县尊大人亲自操持着丧葬礼,县尊家的公子,以及程锦和叶朗这两个举人老爷也给女人披麻戴孝,渔夫惊骇到狗怂的一直不敢言语。
有一天夜里,渔夫在夜捕,又看见连素芹的进士儿子在岸边那片水域徘徊,没一会儿就哭了起来。
这场景几乎夜夜能看到,可能经常看见杜若年那张脸,听见那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哀伤,渔夫渐渐对这哭声不落忍,大着胆子,跟杜若年说了他看见的事情。
峰回路转!!
杜若年听完目光含恨,果然不出所料!母亲真是被人谋害杀死的!
渔夫提供的信息不多,他原本就躲的快,夜里不得眼,没看清那人长相,在月光下,只看见那男人头戴布巾,应该是个秀才!
这很关键!
梧桐镇的秀才就那些!
一夜思索后,早上,杜若年一口气狂奔到梧桐书院‘天’字班门口,双眼灼灼逡巡过每一个学子的脸
陆卓文嫌弃带布巾太娘,从来不带,他在禹都参加完春闱科考,程锦和叶朗是跟他一道回家的,这三个人排除。
余下的每一个人都有嫌疑!
只须臾未做停留,杜若年跑到县衙跟陆池阁说了这个情况。
陆池阁也大惊!原本以为是杜若年悲伤过度的胡乱猜测,因为从尸首上来看,实在没有疑点,连素芹生前都是与人为善没有棱角的样子,谁会对这样一个人痛下杀手?
没想到,连素芹还真是被人害死的。
县尊大人即刻发出调查令,陆池阁带着杜若年和庄兰亭领着官兵围住了‘天’字班。
杜若年阴沉说道“大人!还有一个秀才,贺章!”
他已盘算分析过。‘天’字班的秀才们都看在他的面子上,尊称连素芹一声‘连姨’,母亲也素来对他往日的同窗十分和善,只那个闭门读书,年近四十岁的秀才。
贺章!
贺章不曾跟连素芹有什么来往,却跟杜若年发生过摩擦不快,想到母亲可能是被自己连累的丧命,杜若年连呼吸都闷痛难捱!
陆池阁听杜若年提起秀才贺章,略一思索,没有犹豫
“若年!你带兵去贺家,将那贺秀才带到衙门,一起盘查!”
杜若年应是,带兵离开了梧桐书院!
陆池阁随后跟秀才们说明事发缘由!连带有秀才功名的夫子们,和学子们,无一遗漏,都乖乖跟着官兵去县衙,接受盘查。
陆卓文也一道儿去了,他也是秀才。
梧桐书院离县衙近,等杜若年带着贺秀才进县衙时,其余秀才都交代差不多了,盘问之下,都没发现异常。衙差们已经去请了各自所述的不在场的人证
贺章进到衙堂,陆池阁惊堂木一拍,全场肃静。
这是最后一个接受审问的秀才。
陆池阁“堂下贺章,案情你已知晓,有人瞧见是头戴布巾的秀才,将连素芹推入荻花河溺死,此乃蓄谋杀人!”
“今,梧桐镇所有秀才都已接受盘查,你也该说说,二月十七当晚戌时,你身在何处,有谁做证!”
贺章站在堂下,拱手行礼。
“回县尊大人话,学生二月十七当晚戌时,身在家中,同院居住的柳风絮可做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