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空寂如坟,只有林七夜自己的脚步声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拖出悠长回响,敲打着过分静谧的空气。
他刚从第三病房走出,
掌心还残留着d4射线装置的冰冷棱角和金属质感,那是科学之神哈克斯疑似施舍给他的“最后一件礼物”。
秦始皇他们早已回到各自紧闭的门后,这片属于他诸神精神病院的走廊,
此刻只剩下他一人行走在现实的残骸与虚幻的迷雾之间。
一步踏出,尘埃未落。
“咳…咳咳……”
一阵低沉压抑的咳嗽声毫无征兆地从身后传来,像生锈的齿轮在寂静中突兀转动。林七夜脚步一顿,脊背瞬间绷紧,猛地回头。
哪里还有什么耶兰德的影子?
立在第六扇病房门旁的,是一个高大、削瘦到近乎嶙峋的轮廓。
深色的皮肤如同被尼罗河畔烈日灼烧千年的古铜,包裹着棱角分明的骨架。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头上那顶复杂的金色双重冠冕,象征着上下埃及的权力,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异。
古老的威仪与深沉的混沌气息交织,无声地宣告着他的身份——奈亚拉托提普的化身之一,黑法老。
林七夜心中的沉重仿佛又坠下几分,
面对这尊外神,一种深切的疲惫和落寞攫住了他,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在空旷中响起:“有事吗……外神?”
黑法老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蕴藏无尽星空的眼眸转向他,目光沉凝如千年古井。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那低沉、带着古老回响的嗓音,缓慢地、一字一句地叩击着林七夜的灵魂:
“我是来告诉你,你的敌人。”
敌人?
林七夜瞳孔微缩,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d4装置,金属的棱角硌入掌心。他确实树敌无数,但在这诸神精神病院深处,在这轮回的尽头,敌人……指的是谁?
冷清吗?那他知道了呀。
黑法老似乎洞悉了他瞬间的疑惑,并未停顿,那低沉的声音继续流淌,如同揭示一个埋葬了九千次的古老诅咒:
“其实,你的敌人……一直都在这里。”
林七夜的心脏猛地一跳。
“在九千个轮回之前………”
“我曾是你的敌人。”
黑法老的语调毫无波澜,像是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史实,“而在那九千个轮回中的第三千个轮回之后……我,便成了你的‘朋友’,是来‘帮助’你的。”
他刻意加重了“朋友”和“帮助”的字眼,冰冷的讽刺意味几乎凝成实质。
“而你的敌人……”
黑法老的头颅微微偏转,深色的视线如同实质的探针,死死钉在第三扇病房门上。
那扇门,此刻正冰冷地反射着走廊顶部不知来源的微光,门板上精密咬合的齿轮纹路清晰可见。
“……则一直都在这里。就是哈克斯。”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子弹,精准地贯穿林七夜的思维之核。
“哈克斯?”
林七夜失声叫道,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
大脑一片轰鸣,
那个无数次在生死边缘,用各种匪夷所思的科技将他拉回的“科学之神”?
那个在他虚弱时提供庇护、在他迷茫时给予指引的“盟友”?那个……他一度视为脱困关键的存在?
“怎么可能?!∑(o_o;)“
“他……他怎么会是……”
他试图反驳,
声音却嘶哑得厉害,
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骗我!对不对?这不可能!Σ(-`Д′-?;)?”
黑法老那张属于法老的、线条硬朗的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漠然。他没有理会林七夜的失控,
目光依旧锁着第三病房的门,如同在解读门板上无声的密码:
“我相信,你初次踏入这座囚笼之时,必定曾见过……第三扇门的模样,并非如今这冰冷的齿轮。”
林七夜的呼吸猛地一窒。
尘封的记忆碎片被强行撬开一角。
是的……
最初……
当他经历了鬼面人事件,眼睛恢复的时候,第一次推开这精神病院的大门,战战兢兢地扫视两侧紧闭的病房时……
“那是一扇……竖琴。”
黑法老替他揭开了封印,“当时沉睡于此的神明,是北欧的音乐之神布拉基。”
布拉基……遥远的、几乎被遗忘的名字。那个象征着旋律与诗歌的神明?
“而后,”
黑法老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刷,刮擦着林七夜脆弱的神经,“当你终于具备了打开第三扇门的能力,满怀期待地望去时……你是否发现,竖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你眼前这冰冷的齿轮?”
林七夜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记忆的潮水汹涌回溯。那一刻的错愕与自我怀疑清晰地浮现出来。
是的,他当时盯着那扇陌生的、布满精密机械纹路的门,愣了好久。
他甚至用力揉了揉眼睛,
怀疑是自己长久以来的压力或是精神创伤导致了记忆混淆。“看错了……肯定是当时太虚弱看错了……”
他当时正是这样说服自己的,将这个小小的异常深深埋藏,从未深究。
“不。”黑法老斩钉截铁地否定了他曾经的自我安慰,每一个音节都冰冷坚硬如铁,“你,当时并没有看错。”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门板,看到了门后那个玩弄命运的存在。
“你的敌人——冷清,觉得这最后的一次游戏,可能有些太过……乏味了。”
黑法老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绝非善意的弧度,
“于是,祂主动‘送’给了你一些东西,一些祂认为足够‘有趣’的变量……”
“好让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多一点悬念,多一点……观赏性。”
林七夜如坠冰窟,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都为之冻结。
“这就是为什么,”
黑法老的声音压低,如同毒蛇在阴暗处嘶嘶吐信,“当初梅林……会那般竭力地阻止你,使用哈克斯给予的任何东西。”
他的视线似乎意有所指地扫过林七夜手中紧握的d4射线装置,
“敌人的东西……你怎么能用?”
“轰——!”
所有的支撑点在这一刹那彻底崩塌。
过往无数次生死间的挣扎,那些依赖着哈克斯的科技才勉强存活下来的瞬间——陷入绝境的围杀、濒临崩溃的逃亡、面对无可匹敌的强敌时的最后一搏……
每一次,当希望的火苗即将熄灭时,都是来自第三病房的“馈赠”将它重新点燃。
这些支撑他走到现在的“救命稻草”,此刻竟被宣告浸满了敌人戏谑的毒液?
“闭嘴!(? ̄?д ̄??)”
林七夜的情绪如同被引爆的炸药桶,压抑的绝望和愤怒化作一声撕裂般的怒吼,在空寂的走廊里疯狂回荡,震得两侧病房的门似乎都在微微颤抖。他双眼赤红,死死瞪着黑法老,胸膛剧烈起伏:
“哈克斯一直在帮我!”
“每一次!每一次我以为我死定了的时候,是他的科技救了我!(╯°□°)╯”
“没有他那些东西……没有地龙血,没有格尔吉欧雷电,没有麦克斯动力系统……我林七夜早就变成一堆枯骨了!”
“连站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
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
仿佛要驱散这令人作呕的真相:
“你凭什么污蔑他?!”
“凭什么!(╬?益?)??”
面对林七夜的歇斯底里,黑法老只是发出一声悠长而空洞的叹息。那叹息声中带着一丝对渺小生命不自量力的怜悯。
深色的皮肤如同融化的沥青般开始扭曲、蠕动,金色的双重冠冕溶解、变形。仅仅一个呼吸间,那威严的法老形象便如同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画般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
是一个无法用常理描述的形体。
它……勉强维持着人形的轮廓,却由无数蠕动、变幻、闪烁的几何图形、非欧几里得结构和难以名状的光影构成。
如同一团被强行塞进人类视觉框架里的混沌本身,既辉煌又令人作呕,既崇高又无比亵渎。
它是一切矛盾与疯狂的具象化,
宇宙深处最深邃恶意与纯粹混沌的化身——外神三柱神之一,千面之神,伏行之混沌,教唆者,奈亚拉托提普的本体。
那不可名状的存在悬浮着,
无数只眼睛似乎在同时注视着林七夜,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
一个混合了亿万种音调、根本无法确定发声源的声音,直接在林七夜的意识深处响起,充满了某种无奈的、
近乎嘲讽的“坦诚”:
“我管你怎么想?”那声音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扎入脑海,“我只负责告诉你这个既定的事实。至于他之所以允许……”
声音在这里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带着一丝对更高存在的忌惮。
“……因为这场持续了九千次的游戏,终于临近最后的终局了。看客们需要一点更强烈的‘调味料’,他才默许我们向你揭示这……痛苦的真相。否则……”
奈亚拉托提普那蠕动的形体微微震颤,仿佛模拟着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我怎么可能说?一开口,便是我的湮灭。他……最厌恶的,就是被打扰游戏的雅兴了~”
那语调末梢带着一丝诡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轻快颤音。
“好了,该说的都说完了。我该走了……”
那团混沌的、不可名状的形体开始向着第六扇病房门的方向蠕动、溶解,仿佛要渗入门板的缝隙之中。
就在奈亚拉托提普即将彻底融入那扇门的阴影时,林七夜被巨大的恐慌和混乱攫住,几乎是本能地嘶喊出声:
“等等!”
那扭曲的形体暂停了溶解的过程,无数只眼睛的方向似乎聚焦在他身上。
林七夜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中那小巧却蕴含着毁灭力量的d4射线装置:“那……那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我抽到的那些科技……它们……它们到底是什么?会……会害我吗?”
这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如果连这个也被证明是致命的陷阱……
奈亚拉托提普没有回答。
没有任何声音,
没有任何意念的传递。
那团混沌只是短暂地停滞了一瞬,
随即如同投入水面的墨汁,无声无息地、彻底地融入了第六扇病房门深沉的阴影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冰冷的门板
和死一般的寂静,以及林七夜心中不断下沉的、巨大的问号与恐慌。
“嗡……”
轻微的开门声,打破了死寂。
第二扇病房的门,悄然向内滑开一线。
一个身影从中走了出来。
是年轻英俊的梅林,
月光蓝色的长袍流淌着柔和的光晕,映衬着他深邃如星空的眼眸。然而,那双本该充满睿智光辉的眼睛里,此刻却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沉重、无奈,以及一丝……痛惜。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
如同从古老画卷中走出的传奇法师。
“那个外神说的……”梅林开口了,声音清朗却低沉,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林七夜濒临崩溃的心弦上,“都是真的。”
林七夜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
仿佛又被狠狠抽了一鞭。
“这是……事实。”
梅林看着他,确认了这个残酷的判决。
“至于它……”梅林的目光落在林七夜死死攥着的d4装置上,又似乎回溯着他记忆中无数次使用哈克斯科技的片段,“给你的那些东西,有没有危害……”
他停顿了一下,
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还是选择了一个残酷又带着一丝安慰的表述:
“你自己,不是最清楚吗?”
梅林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疲惫,“每一样东西,都曾在最关键的时刻,救了你的命。不是吗?”
“可……可他既然是敌人……”
林七夜的声音破碎不堪,巨大的逻辑悖论像绞索一样勒紧了他的理智,“那他为什么……为什么要一次次救我?”
“为什么?!(′?д?`)”
梅林注视着眼前这个被残酷真相彻底击垮的年轻人,他那英俊的脸上浮现出清晰可见的苦涩笑容,那笑容是如此沉重,承载着对命运嘲弄的无奈理解。
“为什么?”梅林轻轻反问,声音低沉得像一声叹息,“因为……没有那个必要啊。”
他看着林七夜困惑而痛苦的眼睛,缓缓道出更冰冷、更令人绝望的真相:
“他对付你……根本就不需要下暗手。”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击着林七夜最后的侥幸,“他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懂吗?”
梅林的目光越过林七夜,投向那扇冰冷的、布满齿轮的第三病房门,眼神复杂难明。他张了张嘴,似乎想把那个最直白、最伤人的结论说出来。
“你在他眼里……或许就只是……”
最终,他还是猛地抿紧了嘴唇,强行将那句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那未尽的言语,化作一声长长的、充满无力感的叹息,消散在压抑的空气中。
而这句话的后半段悬而未决的空白,比任何明确的答案都更具杀伤力。
林七夜彻底僵住了。
大脑一片空白,
所有的思维都被冻结了。
梅林没有说出的话,奈亚拉托提普揭示的阴谋,过往九千次轮回的沉重,战友牺牲的剧痛……尤其是沈青竹染血的身影和最后释然的笑容——所有的一切,
所有的痛苦、挣扎、希望与绝望,
在这一刻汇聚成一股滔天的洪流,
彻底冲垮了他心灵最后的堤坝。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将这一切血淋淋地撕开?
为什么要在他刚刚失去队友,内心最是千疮百孔、痛不欲生之际,再狠狠地捅上这最致命的一刀?
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从始至终,他不过是想抓住一线生机,想守护身边残存的光……他付出的还不够多吗?失去的还不够惨重吗?
凭什么……凭什么要遭受如此无情而残酷的玩弄?!
“呵……呵……”
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哑气音,像是漏了气的风箱。
所有的力气都在瞬间被抽空,支撑身体的骨骼仿佛瞬间化为了齑粉。
“咚!”
膝盖重重地砸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
他跪了下来。
跪在这条囚禁了他灵魂、埋葬了他无数轮回、此刻又将他彻底碾碎的走廊中央。
头颅深深垂下,
几乎抵到了冰冷的地砖。散乱的黑发遮住了他扭曲痛苦的面容。
双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指尖微微抽搐。那代表着哈克斯最后“馈赠”的d4装置,从他脱力的手指间滑落,“当啷”一声掉在身边冰冷的地面上,滚动了两下,停在微光照射不到的阴影里。
整个空旷的走廊,
只剩下他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濒死野兽般沉重而破碎的呼吸声,一声,又一声,在死寂中回荡。
那跪倒在地的身影,在走廊两侧病房门投下的巨大阴影中,显得无比渺小、脆弱,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萧瑟。
如同被狂风暴雨蹂躏至残破、最终被遗弃在荒原的稻草人。
只剩下无尽的痛苦,
将他层层包裹,吞噬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