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林七夜打定主意,不再轻易相信这个老兵吐出的任何一个音节——无论那誓言听起来多么凛然。
就在这时。
深邃的黑暗深处,
并非只有水滴砸落的单调声响。
一阵突兀的、拖着沉重步伐的摩擦声,混杂着压抑的喘息和液体滴落的粘稠声响,刺破了压抑的寂静。
那声音由远及近,异常清晰,绝非管道中老鼠或寒风能制造出的动静。
林七夜浑身肌肉骤然绷紧,
金箍棒以一个微小的角度抬起,尖端直指声音来源的黑暗甬道。
他的精神力瞬间高度凝聚,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探向那未知的来者。
一个佝偻的、踉跄的身影,艰难地从那片浓得化不开的墨色里挣脱出来,微弱的光线勉强勾勒出他破烂衣衫包裹的轮廓。
林七夜的瞳孔猛地收缩,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沈青竹?!∑(o_o;)”
他几乎失声叫了出来,声音在地下狭窄的空间里激起短促的回音。
来人赫然是本应远在1500公里之外,与莫莉一同守护昏迷的副队长冷落,留守在鲍里斯那间偏远小木屋的沈青竹!
可他现在的模样……
沈青竹身上的作战服早已被撕扯得不成样子,裸露出的皮肤上布满深浅不一的伤口,有些是锐器割裂的痕迹,
边缘皮肉翻卷,有些则是爆炸或能量武器留下的焦痕与淤青,干涸发黑的血痂和新鲜渗出的血水混杂在一起,
将他染成一个凄厉的血人。
虽然服用地龙之血后赋予了他远超常人的恢复力,伤口的边缘能看到肌肉在微弱地蠕动、试图愈合,
但那严重的伤势显然不是一时半刻能好的,每一步移动仿佛都牵扯着全身的痛楚神经,让他的步伐沉重而蹒跚。
“七夜!”
沈青竹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种找到了主心骨的急切,“可算……可算让我找到你了!”
他几乎是撑着湿滑冰冷的管壁,
一步步挪到林七夜面前,
身体的重量几乎要压垮自己。
林七夜脸上的惊愕迅速褪去,被一种更深重的、近乎恐慌的疑虑取代。他一把扶住沈青竹的手臂,触手一片冰凉黏腻。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
急切地扫过沈青竹身后那片黑暗,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变调,“莫莉呢?!冷落呢?!小木屋那边怎么了?!(☉_☉)”
沈青竹怎么会出现在莫斯科的地下管道?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个隐秘的地点?
横跨1500公里,穿越大半片被敌对势力监控的苏俄地域?
纵使他知晓沈青竹的肉体经过地龙之血的强化,基础爆发速度能达到惊人的每小时三百多公里,
但那是在无障碍平原上的理论峰值!
现实是遍布山林、沼泽、河流以及严防死守的巡逻网络……
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沈青竹剧烈地喘息着,
目光掠过地上重伤昏迷的曹渊,那焦黑的伤口让他眉头紧锁。
随即,他的视线猛地盯在林七夜身后的鲍里斯身上,那眼神瞬间变得如同淬了毒的冰棱,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滔天的怒火!
鲍里斯被这目光盯得顿时一愣
“瞪…瞪我干嘛?”
“他妈的……瞪你?!”
沈青竹几乎是咆哮出声,声音在管道中轰然回荡,震得顶壁的灰尘簌簌落下。
重伤的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他死死盯着鲍里斯,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带着血腥味:“鲍里斯!你他妈还装?!你挺会演戏啊!”
“把我们骗得团团转!”
“带着七夜和曹贼离开小木屋后,立刻就他妈派兵来围剿是吧?!”
他猛地指向鲍里斯,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你这个披着人皮的畜生!你根本不是鲍里斯!说!你到底是谁?!(╬?益?)??”
“尤里派来玩弄我们的杂种?!”
话音未落,沈青竹左手猛地探向腰间,寒光一闪,一柄短刀已然出鞘,
带着复仇的戾气,不顾一切地就要向怔在原地的鲍里斯扑去!
“住手!”
林七夜的反应快如闪电,身形一错,铁钳般的手死死扣住了沈青竹持刀的手腕。巨大的力量让沈青竹冲击的势头戛然而止,刀尖距离鲍里斯只有不到半尺。
林七夜的心跳如擂鼓。
他和曹渊在莫斯科被机器人有目的性地追杀,确实让他对鲍里斯产生了强烈的怀疑和警惕,但那终究只是基于逻辑推演的疑点。可沈青竹此刻带来的指控,却如同在怀疑的火药桶上扔下了燃烧弹!
小木屋遇袭?
冷落和莫莉下落不明?
这信息量太过爆炸!
“冷静点!”
林七夜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目光紧紧锁住沈青竹因愤怒和伤痛而扭曲的脸庞,“沈青竹!看着我!把话说清楚!从头到尾,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青竹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通红的双眼死死瞪着惊恐茫然的鲍里斯,最终在林七夜坚定不移的逼视下,那股失控的戾气才稍稍被压下。
他手腕一松,短刀无力地垂下,但眼神中的憎恨丝毫未减。
“好!队长,我听你的!”
他重重吸了一口气,声音依旧嘶哑,却清晰地在地下空间里回荡,“就在你们离开小木屋没多久……最多几个小时!”
他再次恶狠狠地剜了鲍里斯一眼,
“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武装小队,突然包围了小屋!”
“火力极其凶猛!我和莫莉拼死抵抗,想护着昏迷的冷落冲出去……”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血腥厮杀的惨烈:“但他们人太多了!而且配合极其默契,像是早有预谋!我们根本冲不出包围圈!”
沈青竹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没办法……我只能留下来断后!让莫莉带着冷落先突围!能走一个是一个!”
“我豁出这条命,想拖住他们……”
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管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可恨!我杀了一波又一波,感觉自己都快被耗干了!最后还是力竭了……被他们活捉了!”
他抬起头,看向林七夜,眼中是压抑的屈辱和熊熊怒火,“接着,他们把我带上运输车,一路押到了莫斯科!就在路上,我听那些看守我的机器人说了!”
“它们用的是内部频道,大概以为我昏迷了或者听不懂机器语言……”
沈青竹深吸一口气,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狠狠扎向鲍里斯的方向:
“它们清清楚楚地说——鲍里斯,是‘尤里大人’特意安排在奥林匹斯要塞沦陷时,‘救’下我们的人!”
“他是机器人军团在苏俄地区的最高潜伏指挥官之一!救我们,就是为了把我们引入苏俄腹地,像猫玩老鼠一样,给我们带来无尽的追捕、绝望和痛苦!”
“就是他!就是眼前这个混蛋!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前苏联老兵!”
“他是尤里埋在我们身边的毒刺!”
一番话如同惊雷,在地下管道中炸响。
林七夜猛地转头,
视线死死盯在鲍里斯的脸上。
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警惕和疑虑,而是毫不掩饰的震惊、冰冷刺骨的审视,以及一种被彻底愚弄后的强烈愤怒!
鲍里斯呆立在原地,
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凝固了。
震惊?茫然?痛苦?辩解?
似乎都有,又似乎都融化在了一片彻底的死寂和灰败之中。
他浑浊的眼睛看着沈青竹,又转向林七夜,嘴唇微微翕动了几下,
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能吐出,只剩下一片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冰冷的管道空气仿佛冻结了,
只剩下曹渊微弱的呼吸声。
林七夜刚想开口质问,鲍里斯却先一步动了。他缓缓地、极其疲惫地抬起一只手,像是在抵御无形的重压,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一种心如死灰的平静:
“我……还是走吧。”
他避开了林七夜和沈青竹那几乎要将他烧穿的目光,佝偻的背脊显得更加弯曲,“你的同伴……他不相信我。”
“他说得很清楚了。”
他艰难地从自己破旧外套的内袋里摸索着,掏出一个被油污和汗渍浸透、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东西。
他低着头,没有再看任何人,只是伸手将它递向林七夜的方向。
“不管你……”
“是否还愿意相信我一句话……”鲍里斯的声音很低,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这是……我能做的最后一点事了。”
他顿了顿,“莫斯科、列宁格勒、斯大林格勒、新西伯利亚……四座主要城市的地下管道系统地图。所有的隐秘通道、废弃出口、可能的补给点……都标注在上面。如果你们……还用得着的话……”
他将那张承载着最后善意或是最后阴谋的纸张,轻轻放在林七夜脚边冰冷湿润的地面上。
然后,他缓缓转身,像一个被抽空了魂魄的影子,拖着沉重的脚步,向着来时相反方向的黑暗深处,一步步挪去。
背影在昏暗中显得无比萧索孤寂。
“七夜!”
沈青竹急得低吼,伤口都因激动而渗出新的血珠,“不能让他走!他就是个信号源!他一离开,那些机器狗肯定马上就会定位到这里!我们会被发现的!”
他焦急地看向林七夜,
等待着队长的决断。
林七夜的目光低垂,落在那张沾着污渍的地图上。他的手指缓缓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地图粗糙的质感硌着他的手心。
他抬起头,看向鲍里斯那即将被黑暗吞没的背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愤怒,有被背叛的寒意,有对真相的渴求,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深疲惫。
最终,他深深吸了一口带着铁锈味的冰冷空气,声音低沉而沙哑,
带着一种近乎无奈的疲惫感:
“让他走吧……”
“什么?!”
沈青竹难以置信地看向林七夜。
林七夜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片吞噬了鲍里斯的黑暗中,轻轻地,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带着沉重的叹息:
“我说……让他走吧。”
“接下来的路……靠我们自己闯。”
“就算他真的是敌人……”他顿了顿,后面的话似乎太过沉重,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在幽深管道中缓缓扩散开来的叹息,包含了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