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祭再次开口,语气带上了一丝奇异的暖意,如同寒冰上折射的微光。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
“我的父亲,那个宇智波的‘平庸’忍者,如果知道……”
“他的手里剑投掷之术,不是被埋进冰冷的泥土里腐烂……”
“而是被你,”
他抬起头,目光直视卡卡西唯一露出的那只剧烈动荡的眼睛。
“被他用生命试图去守护的木叶里,最耀眼的新星——旗木卡卡西继承、精进,在战场上重现光彩……”
祭的脸上露出一个极其微弱、近乎幻象的笑容,仿佛真的看到了那场景。
“我想……”
“即便是躺在冰冷、寂静的九泉之下,他也一定会……”
“露出无比欣慰的笑容吧?”
“那是他毕生的技艺,真正燃烧的证明啊……”
卡卡西身体里的什么东西,被最后这几句话击中了。
那个词——“继承”,在冰冷的墓碑背景下,像一道刺破迷雾的闪电。
带来剧烈的震撼。
一种被“需要”的沉重战栗。
他眼中翻涌的岩浆冷却了些许。
化为一种更深沉、更锐利的光芒。
紧握的拳头松开了些。
指尖却还控制不住地微颤。
他死死地盯着祭那苍白疲惫、仿佛下一刻就会破碎的脸。
沉默地、长久地凝视着。
雨滴落在他银色的发梢。
又滚落下来。
渗进黑色的领口。
“呼……嘶……呼……”
祭的喘息突然变得异常粗重和破碎,比先前更加不堪重负。
他猛地抬起左手,用力捂住胸口。
身体虚软地晃了晃。
差点再次栽倒。
那只紧闭的左眼眼皮下,血丝更加狰狞地渗透出来。
“……小心。”卡卡西几乎是本能地再次伸手搀扶住他。
这次,他的动作不再像之前那样仅仅是物理支撑。
里面多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笨拙的关切。
祭借着他的力量勉强站稳。
脸上的痛苦似乎减轻了一些。
他从自己宽大的忍具包侧面,用几根颤抖的手指,费力地夹出一枚毫不起眼的崭新苦无。
那寒光在雨幕下显得有些暗淡。
他没有看卡卡西,仿佛只是做一个无意识的动作。
随手将那枚冰冷坚硬的金属物塞进了卡卡西另一只微张的、没有紧握的手心。
“拿着吧,卡卡西。”
祭的声音已经虚弱到极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部艰难撕扯出来的。
“一个……‘失去至亲者同盟’的……小信物。”
他惨淡地扯了一下嘴角,试图模仿“风趣”,却只显得一片悲凉。
目光从冰冷的慰灵碑扫向木叶阴沉的天空。
“在这个鬼地方,我们总得……报团取暖……”
“等着看未来……会给我们……准备好什么‘惊喜’,对不对?”
冰冷的金属贴着手套的皮肤。
带来尖锐的刺痛感。
卡卡西的手指猛地收紧。
下意识地死死攥住了那枚苦无。
指腹按压在锋锐的边缘上。
清晰的痛楚反而带来一丝确定的清醒。
“……嗯。”
卡卡西的喉咙里终于艰难地滚动出一个清晰的音节。
低沉而沙哑。
他的目光不再停留在父亲名字旁的空位或那些冰冷的刻痕上。
而是落在了祭那张失尽血色的脸上。
那空洞漠然的眼底深处,有风暴在强行止息后凝聚成的死水之下。
有新的、沉重而灼热的东西在沉淀。
他攥紧了手中的苦无。
冰冷坚硬的感觉透过皮肤传来,带来一种奇异的支点感。
视线再次掠过慰灵碑。
掠过那些陌生或熟悉的名字。
最终却落在了身后不远处那个属于父亲旗木朔茂的、即将被刻字的空白石碑上。
他不再停留。
果断地转身。
动作比来时多了几分沉重的决绝。
背后的短刀刀鞘在转身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冰冷沉寂。
像是在回应某种无声的召唤。
银色的发丝在凄风寒雨中划过一道冷硬的光弧。
“……父亲。”
一个极其轻微的低语散落在冰冷的雨水中。
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但祭塞给他的那枚苦无,已被他攥得如同将要嵌入血肉之中。
慰灵碑巨大的阴影下,只剩下祭一个人站立着。
细密的雨丝依旧持续不断地打在他身上、脸上。
汇成一道道冰冷的水线。
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侵入骨髓。
那被雨淋透的躯体颤抖得愈发明显。
仿佛一座即将在风中崩塌的冰雕。
然而,当那抹孤独的银发身影终于彻底消失在被雨幕模糊的视线尽头时。
祭一直强撑着挺直的脊背,才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抽去了支柱。
猛地松懈下来。
他大口喘息着。
每一次抽气都带着肺部被挤压的嘶鸣。
身体像被骤然释放的皮筋,大幅度地前倾佝偻下去。
湿漉漉的黑发贴在惨白的额角。
雨水混和着皮肤沁出的冷汗,不断从下颌滴落。
砸在脚下冰凉坚硬的石板地面。
摔得粉碎。
那被他强行按捺的咳嗽再也无法抑制。
化作一阵阵沉闷而剧烈的呛咳从胸腔深处爆发出来。
他不得不用双手死死捂住嘴。
整个瘦弱的肩膀痉挛般剧烈地起伏、抖动。
这濒临破碎般的痛苦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
那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才稍稍平复。
他慢慢、极其缓慢地直起身体。
仿佛顶着无形的万钧重压。
他抬起一只冰冷、被雨水泡得微微发白的手。
用麻木的指尖,极其随意、甚至有些潦草地擦去了唇角和下巴上沾染的湿漉漉的痕迹。
——那水痕里带着无法完全被雨水稀释的、一丝隐隐的暗红铁锈色。
拭去污迹的手无力地垂下。
他微微仰起脸。
视线穿透灰蒙蒙的雨幕。
越过冰冷沉默的慰灵碑。
投向木叶忍村那些在雨雾中轮廓模糊、盘踞压抑的建筑群深处。
像是要穿透那层层的屋顶与黑暗。
窥探到某些深埋的真相核心。
那双刚刚还充满了疲惫与痛楚的黑眸,此刻却沉静得如同千年古井。
幽深得映不出任何光亮。
只有那只紧闭的左眼。
在毫无血色的眼皮覆盖之下。
那猩红的勾玉纹路似乎无声地流转了一下。
细微得如同错觉。
一丝极其冰冷的弧度,如同最锋利的刀锋擦过冰面。
在他惨白的唇角悄然勾起。
微不可闻的低语。
在持续不断的凄风寒雨声中轻飘飘地逸散。
不留一丝痕迹:
“白牙的刀……会是很好用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