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馆深处,小院清幽。几竿修竹掩映着雕花窗棂,隔绝了外界的喧嚣。萧翊珩已换下那身惹眼的天水碧裙衫,一袭月白常服,更衬得他身姿如松,眉目清冷如画。他坐在窗边的棋枰前,指尖拈着一枚黑玉棋子,却并未落下,目光沉静地凝视着窗外摇曳的竹影,似乎在复盘今日发生的种种。
姜凝妧则像只慵懒的小猫,蜷在铺了软垫的贵妃榻上,抱着个引枕,下巴搁在上面,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萧翊珩的侧脸。午后阳光透过窗棂,在他长长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挺直,唇线微抿,每一处线条都完美得令人屏息。她心里像被羽毛轻轻搔过,又甜又痒。
“阿珩哥哥,”她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软糯,“那个严小姐……她真的认出来了,对不对?”
萧翊珩指尖的棋子轻轻落在棋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他收回目光,看向她:“十之八九。”
“那……会不会有麻烦?”姜妧坐直了些,小脸上带着担忧,“知府知道了你的身份,还知道你男扮女装在外面……”
“麻烦或许会有。”萧翊珩语气平静,并无惧色,“临安知府严仲衡,是个谨慎圆滑之人。即便他女儿有所猜测,他也不会立刻轻举妄动。北境质子的身份,于他而言,是烫手山芋,更是需要权衡的筹码。在未明圣意之前,他不会轻易撕破脸皮,更不会主动宣扬此事,徒惹是非。”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芒,“倒是今日那疯马……背后之人,所图非小。”
姜凝妧想起那惊魂一幕,心有余悸地点点头:“对!肯定是有人故意害人!太坏了!严小姐差点就……”她忽然想到什么,小脸一垮,酸溜溜地哼道:“哼,她倒是运气好,正好遇上了我们,正好遇上了你英雄救美……”
萧翊珩失笑,这小醋坛子,真是随时随地都能翻。他起身走到榻边,伸手捏了捏她气鼓鼓的脸颊:“什么英雄救美?不过是碰巧遇上,总不能见死不救。况且,”他俯下身,靠近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蛊惑,“我这‘英雄’,救的可不是‘美’,救的是路见不平的‘侠义’。至于‘美’……”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这突如其来的情话,像裹了蜜糖的箭矢,精准地射中了姜凝妧的心房。她脸上“轰”地一下红透了,连小巧的耳垂都染上了绯色。她羞得一把推开他凑近的脸,把自己埋进引枕里,闷声闷气地嘟囔:“……油嘴滑舌!谁、谁稀罕当你的‘美’了!”
嘴上说着不稀罕,那翘起的嘴角和藏不住的笑意却彻底出卖了她。萧翊珩看着她这副口是心非的可爱模样,胸腔里盈满了柔软的情愫,只觉得一天的波折都值得了。
就在这温情脉脉的时刻,院外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是萧翊珩的心腹侍卫统领,沈七。
“公子。”沈七在门外恭敬行礼,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室内。
“进来。”萧翊珩直起身,脸上的温柔瞬间敛去,恢复了惯常的清冷。
沈七推门而入,目不斜视,双手呈上一份素雅却透着贵气的请柬:“公子,有人送来此物,指明要交给‘揽月舫上抚得一手好琴的萧小姐’。”
“萧小姐”三个字,让萧翊珩和姜凝妧都微微蹙眉。
萧翊珩接过请柬。入手是上好的冰纹笺,带着淡淡的冷梅幽香。请柬封面并无署名,只以银线勾勒出一幅精巧的楼阁飞檐图样。展开,内里是几行清逸洒落的行楷:
“闻君一曲《逍遥游》,仙音渺渺动临安。风骨清绝世所稀,心甚慕之。今夜酉时三刻,摘星楼顶,扫榻烹茶,静候仙踪。盼君一晤,以慰渴思。知名不具。”
字里行间,透着一股矜贵与不容拒绝的意味。
“‘摘星楼’……”萧翊珩指尖划过那三个字,眸色深沉如夜。摘星楼是临安城最高的建筑,亦是城中权贵富商云集、身份象征之地。顶楼更是非一般人能登临。这“知名不具”的主人,能在摘星楼顶设宴相邀,身份地位绝非寻常。而且,对方精准地找到了行馆,还点明了“萧小姐”和《逍遥游》……
“看来,今日揽月舫的风波,比我们预想的传得更快,也入了某些人的耳。”萧翊珩将请柬放在棋枰上,语气听不出喜怒。
姜凝妧凑过来看,小脸绷紧了:“这谁啊?神神秘秘的!还‘仙踪’、‘渴思’?酸掉牙了!”她指着“知名不具”四个字,气呼呼地说,“连名字都不敢写,肯定没安好心!阿珩哥哥,别去!谁知道是不是鸿门宴!”
沈七适时补充道:“公子,送信之人放下请柬便迅速离去,身法极快,属下未能追踪到落脚之处。这‘摘星楼’背景复杂,与京中几股势力似乎都有牵扯,需谨慎。”
萧翊珩沉默片刻。对方能查到他落脚的行馆,这份能量不容小觑。避而不见,反而显得心虚,更可能引来无休止的窥探。但贸然赴约,无异于将自己暴露在未知的危险之下。
“酉时三刻……”萧翊珩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离约定时间已不足两个时辰。
他修长的手指在冰凉的棋子上缓缓摩挲,眼神锐利如刀锋,仿佛在权衡利弊,计算着棋盘上每一步的得失与风险。小院内的空气仿佛也随之凝滞,只剩下竹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
姜凝妧看着他沉静的侧脸,知道他正在思考最稳妥的应对之策。她心里虽然担忧,却不再吵闹,只是悄悄握紧了拳头,打定主意:不管他去不去,她都要想办法跟着!她才不要她的阿珩哥哥一个人去面对那些神神秘秘的坏人!
就在这时,沈七似乎又想起一事,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犹豫了一下才道:“公子,还有一事……方才,严知府家的马车……停在了行馆外角门处。那位严小姐,独自一人下了车,似乎……是要求见公子。”他顿了顿,补充道,“看神色,颇为焦急。”
严秀茹?刚分开没多久,她又独自找上门来?而且是在这封神秘请柬送到之后?
萧翊珩眼中精光一闪,摩挲棋子的手指顿住。
看来,这临安城平静水面下的暗涌,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也更急。知府千金此刻的到访,是巧合,还是……与这封“知名不具”的请柬有关?
“请她进来。”萧翊珩的声音低沉而果断,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沉稳,“去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