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腊八节那日。
早上,厨房一大早就送来了八宝佛粥。
荣仪贞穿戴好,让紫电把粥给宁安楼的下人们每人一份,然后才细细品尝属于自己的那碗。
放了桂圆、花生、莲子等的佛粥被小火炖煮得软烂,用白瓷盏子盛着,隔得老远就能闻到米香。
早上天寒,佛粥捧在手里还散着热气,小小放上一勺糖,荣仪贞一口气吃了整一小碗。
吃得站在荣府门前等众人一同去寺庙时,肚子里都还是热乎乎的。
马车早已经准备好,荣仪贞在门口等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
直到檐外小雪飘成了大雪,其余院中的人才差不多出来。
花素霜牵着荣仪燕的小手,脚步匆匆,边往门口赶边道:
“你这孩子,越是有事越不肯起,放在往常,你老早就醒了。”
荣仪燕嘟着小嘴不满,迈门槛的时候使劲抬起短腿,生怕自己又耽误了时间。
“我昨晚想到今天要出门,太开心了,睡不着嘛,唔。”
花素霜一把捂住荣仪燕的嘴,两人正好也走到了荣仪贞身边。
荣仪燕晃着脑袋,呜呜的挣扎。
花素霜捂着她嘴的手没动,当着荣仪贞的面骂道:
“什么太开心了,这话让你大伯母听见,又要撒泼了。”
“她想撒就撒呗。”荣仪燕终于挣脱开花素霜,绕身抱住荣仪贞,把整个人都贴在她身上,“有二姐在呢,我才不怕她。”
荣仪贞笑着刮了下荣仪燕的鼻头,感受着小丫头黏黏糊糊依赖在她身边的样子,想起了她自己的亲妹妹荣仪欢。
那小丫头还一个人在江南疗养身体,过年也不能回家,也不知道会不会想家想得哭鼻子。
“紫电,去把我给五妹妹准备的狐裘拿来。”
花素霜一惊。
“这,这可不行,仪贞,我们才收了你的银骨炭,如今又……”
话都没说完,早就准备好的紫电,已经将狐裘送到了荣仪贞手里,被荣仪贞直接披在荣仪燕的身上。
还顺便三两下就帮人系得严严实实。
小丫头身上只有一件半新不旧的厚实夹袄,一路冒着雪赶过来,鼻头都冻红了。
这是荣仪燕第一次穿狐裘。
她兴奋地伸手摸了摸狐裘上顺滑的毛毛,高兴道:
“母亲,这个比三姐姐和四姐姐的料子都好诶。”
花素霜看着孩子这般高兴,想要伸手抢回来还给荣仪贞时便犹豫了。
刚要道谢,就听荣仪贞抬头道:
“这是我不穿的狐裘改小的,想着扔掉可惜,你别介意。”
花素霜道谢的话瞬间哽在了喉咙里。
她长这么大,确实没穿过几件狐裘,但到底还是见过的。
这新的和旧的皮毛大有不同。
荣仪贞送给女儿的这件,松软顺滑有光亮,分明就是今年的新皮子,说不准还是昭平侯府送来给她的。
狐裘没穿在花素霜的身上,但她却在荣家感受到了难得的温暖。
自从大嫂去世后,再无人这样照拂她了。
“燕儿,快转一圈,给母亲和二姐看看,我们燕儿穿得多好看。”
几人在门前笑闹成一团,直到老远看见金扶月搀着老夫人慢悠悠走来,才安静下来。
郑秋华仍旧坐在轮椅上,被吕妈妈推着跟在后面,再往后,是荣家三位老爷和挺着大肚子的李花渺。
一行人走出大门,路过荣仪贞等人时,荣老夫人停下步子,将乌木杖戳在地上,上下打量穿着新狐裘的荣仪燕。
看了须臾,冷哼一声:
“说了多少次,一个小丫头,天生的赔钱货,还是贱养些好。”
“贱人一个,命中无福,擅自用这么好的东西,当心留不住。”
小孩子最会察言观色,荣仪燕从没得过自己这位祖母的好脸色,向来最怕她。
听她这么说,吓得将笑脸缩进狐裘的风毛里,躲在母亲花素霜身后。
腊八节在云朝又称为腊祭,是要感谢神灵保佑,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人畜平安的大日子。
荣老夫人一大早便扬言什么‘无福’又‘留不住’的话,饶是性子再绵软的花素霜也忍不住蹙起眉头。
荣老夫人见状,眼睛一挑,刻薄道:
“怎么?我作为婆母,还说不得你了?”
花素霜低下头,声音喏喏:“媳妇不敢,这就让燕儿脱下来。”
荣仪贞全程站在一旁,看这老刁婆好似在说荣仪燕,实际眼神却总往荣仪贞处瞟。
“不用。”荣仪贞伸手制止花素霜。
随即扬头对着荣老夫人道:
“祖母说得自然是对的,贱命一条的人,向来不能用好东西。”
“不过,燕儿生下来就是荣家的小姐,自然是有福气的,像是大哥荣镜明那样,明明是荣家的长子,却只能住在乡下庄子上,那才叫无福。”
“不如,祖母……”
她微笑起来,眼睛眨了眨,满是无辜:
“今天一过,我就叫人去庄子上,将‘无福之人’不该用的东西都撤换下来,这样大哥才能活得更长,否则啊……”
她顿了又顿,同样不客气的回以诅咒:“恐怕是要不得好死的。”
“你!”
荣老夫人气得指向她,刚要开口骂人,荣淮两步上前,一下按住了老夫人指着荣仪贞的手。
“母亲息怒。”荣淮赔着笑脸,“贞儿年纪还小,童言无忌,您别放在心上。”
冬日的早上天寒,荣淮在看见自己母亲伸手指着荣仪贞要骂的时候却出了一身的汗。
“谁敢得罪我的湉湉,便自己洗干净脖子,晚些睡觉,好等着我叶濯的刀。”
快要过年,朝中眼看要办封印宴,叶濯和关崇两人对他的弹劾也才少了一些。
若是这时候,荣仪贞去叶濯面前告状……
他不敢想。
识时务者为俊杰,荣淮脸上挂着笑容对荣仪贞轻声慢语:
“贞儿别怕,祖母年纪大,心火旺盛,她不是有意与你为难的。”
荣仪贞笑着点头:“我都知道的父亲,祖母年纪大了,活不了多久,我不会和老棺材瓤子一般见识的。”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是一噎。
花素霜更是震惊地看着荣仪贞,又看向已经站在她身旁的夫君荣笙。
正好荣笙也在看她。
两人都从彼此的眼中看见了一句话——
“我不是还在做梦吧,人怎么可以这么勇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