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寒意如同无形的潮水,悄然浸透了青萍镇的每一个角落。清晨的河滩,鹅卵石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踩上去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呼出的气息瞬间化作团团白雾,消散在清冽的空气中。
陆守拙依旧雷打不动地出现在河滩上。抱元桩的姿势愈发沉稳,呼吸悠长绵密,体内那道青色的浩然气流,如同一条日渐丰沛的小溪,在特定的路径中循环往复,带来持续的温煦与力量。每一次站桩,都让他感觉与脚下这片土地、与头顶这片天空的联系更加紧密一丝。
但今日,他的心神并未完全沉浸在养气之中。昨夜尝试凝练“正心印”的经历,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尚未平息。
他摊开手掌,意念微动,尝试调动丹田处的浩然气。气息流转,沿着手臂经脉汇聚于掌心劳宫穴。指尖按照齐先生传授的玄奥轨迹屈伸、扣合。
嗡!
一点微弱却稳定的温润清光,再次艰难地在他掌心亮起,化作一个约莫指甲盖大小、光芒略显暗淡、却已不再闪烁不定的方形光印!光印中,那个简约庄严的符文流转的速度似乎也快了一丝。
成功了!而且比昨日更加稳定!
陆守拙心中涌起喜悦,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静的感悟。他凝视着掌心这方寸之间的清辉,感受着那股涤荡心神、驱散杂念的宁静正大之意。
心念不正,则印不成;意念不纯,则印不凝;气息不调,则印不稳。此印,便是心性修为的映照。
齐先生的话语在脑海中回响。他尝试着将意念更加纯粹地凝聚于“守护”二字——守护阿婆的安康,守护心中那点不灭的道理之光。随着意念的纯粹,掌心的“正心印”光芒似乎也明亮了一丝,散发出的宁静气息更加醇厚。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一直贴身藏在他怀中的那本残破《论语》,仿佛受到了“正心印”那纯粹守护意念和精纯浩然正气的强烈牵引,再次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嗡鸣!
这一次的嗡鸣,不再像上次在河滩那般转瞬即逝,而是持续了数息!伴随着嗡鸣,一股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古老的波动,如同沉睡的琴弦被轻轻拨动,自书页深处荡漾开来!
这股波动带着浓郁的书卷气息,仿佛沉淀了千年的智慧与道理。更奇妙的是,陆守拙清晰地感觉到,这股波动与他掌心的“正心印”,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共鸣!
仿佛…两者同源!
嗡鸣声中,陆守拙的意念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不由自主地沉入了怀中那本残书之中!
眼前景象骤然变幻!
不再是冰冷的河滩和晨光,而是一片无边无际、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空间!空间里没有上下左右之分,只有无数闪烁着微光的、或金色或银色的古老文字在缓缓流淌、旋转、组合、消散!这些文字形态古朴,有些他依稀认得是篆文,有些则完全陌生,却都散发着深邃的智慧光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理”之韵律。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熟悉的《大学》篇章文字,如同金色的溪流,在他“眼前”流淌而过,字字珠玑,散发着比平日诵读时强烈百倍的道理光辉!这些光辉,与他体内流转的浩然正气、与他掌心凝聚的“正心印”清辉,相互辉映,水乳交融!
陆守拙震撼得无以复加!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懵懂的孩童,突然闯入了圣贤智慧的殿堂!每一个流淌的文字,都蕴含着无尽的信息和感悟,冲击着他的心神。
他下意识地想要去“抓住”那些流淌的文字,更深入地理解。然而,他的意念刚一触及其中一段关于“诚意正心”的金色文字——
轰!
一股庞大到难以想象的意念洪流,伴随着精纯无比的浩然正气,如同决堤的江河,瞬间冲入他的识海!
“啊!”陆守拙只觉得脑袋仿佛要炸开,眼前一黑,闷哼一声,身体剧烈一晃,掌心的“正心印”瞬间溃散!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蹬蹬蹬连退数步,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额头冷汗涔涔而下,胸口剧烈起伏,差点跌坐在地。
那片浩瀚的文字空间也如同潮水般退去,意识重新回归冰冷的河滩。
“贪多嚼不烂。”齐先生平静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似乎对他刚才的遭遇并不意外,“书卷有灵,非蛮力可窥。你修为尚浅,心念虽正,然神意不足,强窥其奥,反受其累。当循序渐进,以心印为引,以正气为桥,徐徐图之。”
陆守拙大口喘着气,心有余悸。刚才那瞬间的信息冲击,让他灵魂都在颤抖。但他眼中非但没有恐惧,反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与……狂喜!
他终于明白了!齐先生说的“钥匙”是什么意思!这本残书,根本就不是普通的书籍!它是一个蕴含着无尽儒家智慧与力量的……传承空间!而“正心印”,就是开启这空间、沟通其中智慧的桥梁!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甚至差点被反噬,但那流淌的圣贤文字,那浩瀚的智慧光辉,已经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他隐隐感觉到,自己对“正心印”的理解,对“诚意正心”的感悟,似乎就在刚才那瞬间的冲击下,加深了那么一丝丝!
“弟子…明白了!”陆守拙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激动的心情,对着齐先生深深一躬。这一次,他看向怀中那本残书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与期待。
与此同时,赵府深处。
书房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深冬的寒意,却驱不散赵阙脸上的阴霾。他听着家奴复述鬼市老鬼头的话,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传道书…钥匙…不是金银能衡量…招灾惹祸的根苗…”赵阙低声重复着这几个词,眼中闪烁着贪婪、忌惮和更深的阴狠。“好一个齐先生!好一本破书!果然藏着大秘密!”
他猛地站起身,在书房内踱步。陆守拙那小子不仅没死,反而精神奕奕,甚至可能得了那穷酸的真传!再加上这本神秘的“钥匙”之书…不能再等了!必须在那小子真正成长起来之前,把书夺过来!把隐患彻底掐灭!
一个阴毒的念头在他心中迅速成型。他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
“赵三!”他停下脚步,唤来心腹家奴。
“少爷,您吩咐!”一个精悍的汉子应声而入。
赵阙压低声音,眼中寒光闪烁:“去,找‘毒手张’,弄点‘七日醉魂散’来。要无色无味,混在饭食里神仙也尝不出的那种!”
“七日醉魂散?”赵三脸色微变,“少爷,这…这是要…”
“放心,不是要人命。”赵阙阴冷一笑,“只是让那老不死的病婆子‘病’得更重些,最好…一睡不起。记住,手脚干净点,别留下痕迹。等那小子乱了方寸,六神无主的时候…”他做了个抓取的手势,“那本书,自然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顺便,把那个碍眼的穷酸…也一并料理了!”
“是!小的明白!”赵三眼中也闪过一丝狠厉,领命而去。
书房内,赵阙看着窗外阴沉的天色,嘴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弧度。一本能让鬼市老鬼头都讳莫如深的“钥匙”之书,其价值绝对超乎想象!只要能弄到手…他赵阙在家族中的地位,甚至在整个青萍镇…都将无人能及!
河滩上,陆守拙尚不知一场针对他至亲的阴毒算计已然展开。他平息了翻腾的气血,重新站定,再次尝试凝练“正心印”。这一次,他不再急于求成,而是将意念沉静如水,专注于守护的本心,以更加温和的方式引动浩然气。
掌心的清光再次亮起,虽然依旧微弱,却比之前更加稳定、纯粹。他隐隐感觉到,自己与怀中那本沉寂的残书之间,似乎建立了一条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联系。
薪火已燃,微光渐亮。然而,初冬的寒风,正裹挟着致命的毒意,悄然吹向那间风雨飘摇的窝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