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承安看着女儿那双清澈却深不见底的眼睛,心中的焦虑莫名地平复了些许,
但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叮嘱道:“那你……你可千万小心应对!万不可出任何差错!”
“女儿明白。”
很快,李太医便在苏承安亦步亦趋的陪同下,来到了晚晴苑。
苏晚正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捧着一本医书,正是昨日宸王送来的那本《素女丹经》。
她看得十分专注,神情恬淡,仿佛沉浸其中,
连李太医和苏承安进来,都像是过了片刻才“迟钝”地察觉。
“咳咳。”苏承安见状,连忙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提醒道,“晚儿,李太医来了。”
苏晚这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连忙放下医书,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
却动作稍显虚浮,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幸好被一直守在旁边的紫月眼疾手快地扶住。
“臣女……咳咳……”苏晚纤手捂着胸口,气息微喘,脸色更显苍白,声音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虚弱,
“见过李太医,恕臣女……身体不适,未能远迎。”
李太医看着苏晚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花白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轻皱了一下。
他行医一生,阅人无数,察言观色早已是本能。
眼前这位安宁县主,面色虽差,眼神却清明透彻,气息虽弱,
呼吸吐纳间却隐隐带着一种内敛的平稳,并非真正中气大虚之相。
有趣。
“县主不必多礼,老夫奉誉王殿下之命前来,为县主诊脉。”
李太医不动声色地说道,锐利的目光在苏晚手中那本《素女丹经》上不着痕迹地停留了一瞬。
“有劳李太医了。”苏晚顺从地伸出纤细的手腕,轻轻搭在早已准备好的锦缎脉枕上。
那手腕白皙细腻,却隐隐透着一股凉意。
紫月识趣地屏息退到一旁。
苏承安则紧张地站在旁边,双手紧握,连呼吸都放轻了,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李太医神色肃穆,伸出三根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指,轻轻搭在苏晚的皓腕之上,
闭上双眼,凝神静气,仔细地感受着指下的脉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暖阁内静得落针可闻,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苏承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冷汗,
目光死死地盯着李太医那张毫无表情的老脸,生怕下一秒就听到宣判苏家死刑的诊断。
而苏晚,依旧保持着那个斜倚的姿势,垂着眼睑,
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面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看似平静无波,
只有她自己知道,指尖在袖中,正以一种极其细微的频率,暗暗调匀着自己的呼吸与气血。
李太医的眉头,越皱越紧。
这脉象……着实古怪。
苏晚垂着眼睑,神色平静无波,任由李太医那枯瘦的手指搭在自己腕间。
良久,李太医才缓缓睁开眼睛,收回了手。
他心中暗忖:此女脉象,看似虚弱无力,实则沉稳有力,气血虽有郁结之象,
却绝非难以受孕的根本顽疾,反倒像是……刻意调理出的表象?
有趣,当真有趣。
“李太医,小女她……”苏承安见他收手,立刻迫不及待地凑上前问道,声音都带着颤抖。
李太医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
“从脉象上看,安宁县主气血确有亏虚,肝气郁结不舒,寒气内侵,确有几分……宫寒体弱之症。”
宫寒体弱?
苏承安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狂喜涌上心头,差点没绷住表情!
竟然是真的?!不是装的!太好了!这下看誉王还有什么话说!
苏晚心中则暗自冷笑。
果然是只老狐狸,说话滴水不漏,模棱两可。
气血两虚,肝气郁结,宫寒体弱,这些都是女子常见的症状,可大可小。
往轻了说只是需要细心调理,往重了说,确实可能影响子嗣。
他这番话,既不算欺君,也给了誉王那边一个模糊的交代。
“那……那此症可严重?是否会影响……”
苏承安连忙做出忧心忡忡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生怕这好不容易得来的“诊断”又被推翻。
李太医浑浊的目光扫过苏承安,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垂眸不语的苏晚,缓缓说道:
“此症说重不重,说轻亦不轻。关键在于调养。
若能精心调理,保持心境平和,辅以对症的汤药针灸,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只是……”
他顿了顿,仿佛不经意般话锋一转,“老夫观安宁县主脉象,虽虚却隐有躁动之象,似乎……近日服用了什么大补之物?”
苏晚心中一凛,这老狐狸果然厉害!
她昨日确实服用了一些提气的药材,以更好地伪装“气虚”之态,没想到还是被他这般轻易地察觉了。
她面上却适时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茫然和无辜,轻轻蹙眉道:“大补之物?臣女不知。
只是近日总觉精神倦怠,便让丫鬟按着母亲留下的一些寻常食补方子,炖了些滋补的汤水喝,莫非是……”
“哦?不知是何方子?可否让老夫一观?”李太医顺势追问道。
苏晚抬眸看了紫月一眼,紫月立刻心领神会,将早已准备好的那张写着寻常温补食材的“方子”恭敬地递了上去。
李太医接过,仔细看了一遍,上面写的确实都是些诸如红枣、枸杞、当归之类的常见温补之物,
并无特殊之处,也看不出什么破绽。他抬头再次审视苏晚,见她神色坦然,眼神清澈,不似作伪,便不再深究。
“县主身体底子尚可,只是思虑过甚,郁结于心,才导致气血不畅,寒气郁积。”
李太医将方子还给紫月,缓缓起身,做出最终诊断,
“老夫稍后开几副疏肝理气、调经养血的方子,县主按时服用,
最重要的是静心休养,切忌忧思过度,假以时日,应能有所改善。”
“多谢李太医指点。”苏晚感激地欠身。
“老夫告辞。”李太医也不多留,向苏承安和苏晚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去。
苏承安大喜过望,连忙亲自将这位太医院的泰山北斗恭恭敬敬地送出府门,回来时脸上那喜气洋洋的表情,简直像是捡了金元宝。
“晚儿!太好了!这下看谁还敢说你装病!”苏承安一进晚晴苑,就兴奋地搓着手道,
“这李太医可是亲口说了,你确实宫寒体弱!这下誉王那边也没话说了吧!这门婚事……”
苏晚看着父亲那副如释重负又难掩算计的样子,只是淡淡一笑,打断了他的幻想:
“父亲高兴得未免太早了。李太医虽然证明了女儿身体确有‘不适’,但他并未完全堵死后路。
他说‘未必没有转圜余地’,这才是关键。”
“此话怎讲?”苏承安脸上的笑容一僵,不解地问道。
“这意味着,女儿的‘病’,可轻可重,全凭后续如何‘调养’。”
苏晚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平静地解释道,
“若想彻底断了誉王的念想,让这门婚事彻底黄掉,女儿这场‘病’,就得一直‘养’下去,并且……要‘养’得恰到好处。”
苏承安闻言,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随即紧紧皱起了眉头:
“一直养下去?那……那你的婚事……”他可不想女儿真的砸在手里!
“父亲觉得,女儿除了誉王,就没别的选择了吗?”
苏晚放下茶杯,抬眸看向父亲,眼神平静却带着一丝锐利的反问。
苏承安被问得一愣,看着女儿那张沉静自信、甚至隐隐带着几分掌控意味的脸庞,心中忽然涌起一种陌生的感觉。
他发现,自己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嫡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