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子时刚过,安母的院子突然被管家连滚带爬地撞开。
就见他满头大汗嘶吼着:“夫人!老爷、老爷过世了!”
安母听罢猛地从榻上坐起,脸上惊得煞白:“好好的怎么就……”
管家语无伦次地搓着手:“老爷喝了参汤,又吃了娘娘送的阿胶和雪蛤,说身上暖烘烘的想睡。
奴才就在外间守着,子时刚想进去换灯油,就见老爷……”
安母踉跄着被丫鬟扶住,到了安比槐的卧房,
就见他直挺挺躺着,嘴唇发紫,喉头猛地一哽,身体也是晃了晃险些栽倒。
管家还在一旁辩驳:“奴才也不知怎么回事……”
安母却突然睁圆了眼,指着他厉声喝道:“把他绑了!先押去柴房!等着报官处置!”
又转头吩咐小厮,“速去请仵作,娘娘身份特殊,务必要查清老爷死因才好!”
安比槐现在在松阳县大小也是个人物,尤其是还得了一个已经为嫔,又即将产子的女儿后。
又恰逢传旨太监未离府,县太爷不敢怠慢,忙带着仵作衙役等人连夜赶到安府。
待仵作验尸毕,又问了口供,才上前回禀:“大人,安老爷是人参服用过量,药力过猛。
他本就长期体虚,一时受不住,才暴病身亡。”
传旨太监和县太爷都跟着吃了一惊。这李姓太监深知昭嫔如今在皇上那的分量,于是连忙做主问道:
“不过是些个人参,安老爷平时补身想来也是常吃,又怎会出此变故?” 仵作只摇头称不知。
恰在此时,负责问询的衙役,带着听到消息后,急匆匆赶来的紫烟从人群中走出,
紫烟先是福了一礼,接着才开口说道:“或许奴婢知道其中缘由。”
说罢,就当着众人的面继续答道:“娘娘有孕后,华妃娘娘那里因得了年大将军的命人送来的补品,
再瞧着都是最顶级的后,就特意给咱们娘娘每样都送了几十斤,说是给娘娘补身子用的。
咱们娘娘念着老爷身子骨实在是弱,此次便让奴婢带了大半回来。
只是奴婢也没想到老爷体质虚亏至此,竟到了虚不受补的地步。”
说到这里,她指着旁边匣子,安母也立刻命人掀开锦缎 ——
只见匣中人参根根粗壮,芦头饱满,竟是市面上千金难寻的野山参。
传旨太监和县太爷凑近一看,也跟着倒抽一口凉气:这等品相的人参,怕是连京中王爷都难得一见。
再想到华妃与年羹尧的权势,年大将军送妹妹的珍品,那自然是顶好的。
县太爷眼珠一转,连忙打圆场:“想来定是安老爷身子太虚,才受不住这等猛补。
华妃娘娘送的人参岂会有问题?年大将军的心意,那是错不了的!”
紫烟也垂眸接话:“娘娘再宫里也吃了些,可也只敢取参须煲汤。
太医嘱咐过,这百年野山参药力霸道,便是娘娘有孕在身,也不敢多用。”
说罢她转头望向安母,语气带了几分困惑,“只是奴婢刚到,还不知老爷究竟用了多少参,怎会……”
萧姨娘生怕安母说漏嘴,抢在前面接口,声音里带着惋惜:
“姑娘有所不知,老爷见了这些人参,像是见了稀世珍宝一般。奴婢今日还劝老爷少吃些,可他偏不听,
说‘一根能续十年阳寿,两根下肚定能痊愈’,奴婢本也没当真,如此稀世珍宝,想来老爷也是能够精心服用的。
谁知老爷一时心切,竟真将两根整参一同熬煮,这药力也太过霸道了些……”
传旨太监与县太爷听到这里,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 “果然如此” 的了然。
安比槐素日就是贪婪急躁的性子,为求速愈乱吃补药也合情理。
再加上这人参是年大将军送来的,华妃娘娘又转送的,谁敢质疑?
他们总不能说安比槐是吃了华妃娘娘的人参才出的事,到时他们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没看就连紫烟姑娘都开口,说昭嫔娘娘自己也都吃过了么,
也总不能是昭嫔娘娘想害自己父亲吧,就看今日送来的这些东西,加起来怕是都值几万两白银了,
有这么害自己父亲的吗?要是有,他县太爷也想要一个。
于是县太爷眼珠子一转,当即定案:“此事纯属安老爷用药不慎,与旁人无干。
但是管家也因着看护不力,又不及时劝阻,有谋害之嫌,就先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传旨太监听罢也是连连点头,接着也就跟着县太爷一同离开,
离开前,也只催着安母尽快打点行装,莫误了进京陪产的圣旨。
于是,一场风波,竟在众人默契的推诿中,化作了贪补暴毙的寻常轶事。
安母终究是上了年岁,又因安比槐之死担着心事,一时神思恍惚,全靠萧姨娘搀扶着。
萧姨娘见状,便替她做主遣散了众人。
好在安比槐久病缠身,棺材寿衣早备下冲喜,当下便命人连夜拾掇,只等明日下葬。
再加上还有着入京的旨意在身,谁也不会多说什么,皇权大过天。
于是第二日天刚亮,松阳县便传开了说法 ——
昭嫔娘娘的父亲安比槐,昨日刚接了女儿有孕的喜讯,竟因欢喜过了头,一时身子骨受不住,暴毙而亡。
这说法是县太爷特意交代的,他可是知道这即将生产的嫔位娘娘是何等风光,
入宫一年,没怀孕就能封嫔,现在又是有孕之身,他总不会傻到真对外宣称,昭嫔娘娘的父亲是 “贪补致死” 的吧。
倒还不如做个人情,既保全了皇家颜面,也给自己留下点香火情。
于是他在昨日走后,特意叮嘱仵作和衙役守口如瓶,想来只要昭嫔一日得势,这些人就一日不敢多说。
又想着昭嫔日后念及家乡情分,或许能对他照拂一二,将来仕途也多些指望。
哪怕就是借着这份若隐若现的香火情,他也能再往上走上几阶。
于是第二日,安比槐的送葬队伍虽仓促却排场极大。
从街头到街尾,仪仗旌旗招展,鼓乐声喧天。
松阳百姓虽未必真心悼念,却也都瞧着 “昭嫔之父” 的名头赶来围观 ——
不少乡绅富户更是揣着拜帖礼金,挤在送葬队伍里忙不迭地刷存在感。
他们心里都有本账:昭嫔娘娘在宫里正得势,如今又有了龙裔,哪怕人没回来,她母亲和贴身宫女总是要进京的。
此刻送上风光排场,再厚着脸皮递上礼单,总能在娘娘跟前挂个号。
至于安比槐生前如何?谁还管那些?只要让宫里知道,松阳上下都念着昭嫔的好,将来总能得着些好处。
抬棺的脚夫们喊着号子,县太爷等人也亲自骑马走在前列,还特意回头跟安母的轿子拱手。
萧姨娘挑开轿帘一角,看着沿街的热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
这老东西也该知足了,确实是风光无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