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人站在走廊的光下,仿佛那光都照不到她的身上。
她开口,声音低哑,然而仍然能够听出,那是一个女声。
“跟我走。”
云深没有动。
黑袍女子手指一点,少年眼珠子顿时一直,手脚完全不听使唤,宛如提线木偶一般,被牵引着向着前方走去。
防卫森严的地牢,于她像是如入无人之境。
在她的脚步走过以后,一个和他面容一模一样的少年走入了地牢里,手铐飞起,锁在了他的手腕上,他按照他睡觉的方式躺了下去。
被子盖上。
她带着他往前走。
地牢那些本来已经被剥落的文字再次重现,分毫不差,锁链一根根合拢那些暗下去的灯火一盏盏亮起,那些暴躁不安的重犯再次大喊大叫。
刚才的那一段时间,仿佛被她偷走。
她来到这里,窃取了一段时间,偷走了一个人,又恢复原样。
黑袍女人带着他走出地牢,走出太学,朝着街道上走去。
她走着走着,就这样混入人群中,消失不见。
唯有他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绳索牵引着,脚步不受控制,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大街上来来往往都是人。
有人正在表演百戏,表演的人顶着藤球,燃烧的藤球在他的手脚下腾跃翻转,引得百姓们连连称赞。
然后他就看到那燃烧的藤球朝着他飞了过来。
他没法躲开。
而就在此时,一只手伸了过来,将那藤球一拂,那藤球又按照原来的方向飞了过去,落到那表演百戏的人的手里。
大家又开始拍手叫好,还以为这是专门的表演,唯有接着表演的那位女子差点吓得心跳都跳出来。
谢清池看着眼前这个干净的少年。
“你还好?”
云深的脖子仿佛被人掐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谢清池的眼神在他的身上一转,然后抬起手,轻轻的在他肩膀上一拍。
少年顿时感觉到所有的束缚都消失的一干二净,那道暗中控制自己的力量也消失了。
谢清池再次问道:“你没事吧?”
少年看着她摇了摇头,然后继续往前走去。
谢清池站在那里看着他走远。
沈意行道:“登峰造极的法家控制术,不过,就算你不解除,再过半刻,也会自解。”
控制他,却又放开他?
谢清池道:“要不要去看看?”
沈意行道:“小黄已经在他身上留了一根小绒毛,暂时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
小黄在下面扑腾着自己的翅膀,一副骄傲的不得了的样子。
谢清池忍不住将它捧了起来在怀里抱着。
沈意行看了小黄一眼。
小黄将自己的脑袋往谢清池的怀里一埋。
不行,我就想女主子抱。
二人此番晚上出来,是来寻找鬼地。
鬼地在四国的国都应该都有,上次是无音铃带路,这次依然依靠无音铃,谢清池已经找到了那处所在,等着进入荒芜之地的时候再说。
他们确定好鬼地所在,便想在这摇光城逛逛,然后遇到了刚才的事。
谢清池看着那少年走远,然后收回目光,和沈意行一起沿着道路前行。
沈意行带着谢清池走入一处小巷。
小巷人户两边种满了葡萄,此时正是葡萄成熟的季节,一串串黑的红的紫的,在绿色的葡萄叶间,凑成一道别样的风景。
谢清池看着沈意行的目光落在这些葡萄上,问道:“你以前待过的地方?”
沈意行点了点头。
他抬起手,扶开落下来的葡萄叶:“上一次醒来的时候,便来到了大昭。”
当醒来以后,他便顺着心里面的那一点感觉,在这片土地上行走。
正在此时,沈意行转头,看到一个半大的孩子正艰难的提着一桶水向前,他走上前,弯腰:“我来。”
那半大的孩子有点担忧和不好意思,但是沈意行像是有一种奇异的让人信任的力量。
沈意行问:“你家在哪儿?”
“前面右转,葡萄姐的最好的那户人家就是。”
沈意行笑了,并未说什么,而是帮着那孩子提到了那户人家那里。
果然葡萄结得最好,一串串硕大的紫红色,垂在那里,有着特殊的葡萄香。
孩子推开门,沈意行帮着那孩子将水桶里面的水倒入水缸。
谢清池看到水缸边种着一丛花,挨着几块石头,凑成一幅石兰图,她心想这家人倒是颇有闲趣。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到那石块上的字的时候,目光却微微一顿。
即便很模糊,但是她也认出了,这是沈意行的字。
沈意行将水桶放下,扫了一眼屋子,便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谢清池默默跟在后面。
身后那孩子的母亲跟着出来,再三道谢,然后剪了一串葡萄递给他们。
“多谢多谢,这葡萄甜,来尝尝。”
谢清池没有推辞,接过那葡萄,赞道:“大姐你这葡萄怎生种得那么好?”
那大姐连连摆手:“不是我种的呢,屋子的原主人种的!我那时候随着我的父亲刚来此地,没有地方住,然后遇到一位好心的先生,他说他要离开,便将这屋子送给我们了。”
谢清池捧着那葡萄,心里沉甸甸。
她抬头看着那屋檐。
屋檐下,有个老旧的燕子窝,一看就不知道经历了多久的风雨。
燕子来了又去,去了又来,老燕子死了,它的后代依然记着这个地方,年年往复。
看着身边的男子,他依然平静的站在那里,看不出丝毫的异样,谢清池的心里突然生出一种细微的心疼。
那种着的兰花,这挂着的葡萄,年岁就这样度过,人来人往,他遇到了那么多人,然而就像这花这燕这葡萄一样,没有人会记着他,永远陪着他。
他送走一波又一波的人,每次分别时,他心里又在想什么呢?
或者,他看似拥有一切,但是却什么都未曾拥有过。
沈意行接过葡萄,然后二人沿着小巷往回走。
她转头问他:“意行,你生辰多久?”
沈意行看着她,缓缓道:“三月三。”
其实,他从未知道自己何日何时出生。
只是,在遇见你的那一日,他的生命,便有了责任而外的另外一种含义。
三月三,那是他们在现在的这个人世,初见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