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越……”
石桥屯中,一处稍显齐整的院落内。王瑾佑身如青松,挺立于院心,眼蕴寒霜,冰冷地俯视着身前众人。
那些山越躺在地上被紧紧捆缚,却一个个咬牙瞪目、凶性十足,直到挨了十多个耳光,抽得他们面颊红肿、口角溢血,才勉强遏制住那股蛮横气焰,被几个族兵扯着头发站起,又硬生生踹着膝窝,摁着跪伏在地。
听着一众山越口中嘶吼咆哮的晦涩音节,王瑾佑只觉眉心一阵刺胀,如听鸟兽杂鸣一般,徒惹烦躁。
正当他眼底厉色骤起,即将挥手下令处决这些聒噪蛮夷之际,院门外猛地响起一阵杂乱的呵斥与拖曳的摩擦声。
只见两名族兵押着一个衣衫褴褛、浑身伤痕累累的男子踉跄而入,那男子步履虚浮,须发凌乱,脸上青紫交错,看他相貌扁平,鼻翼略宽,正是典型的楚人相貌。
他那双眼睛,深烙着难以化开的恐惧,却又混杂着一丝刚从绝境挣脱、尚未回神的茫然。
地上那些被压着头颅的山越见到此人,挣扎的力道明显大了几分,几个离得近些的甚至要挣扎开来,几欲将其扑杀于此。
王瑾佑目光如电,觉察出此中端倪,目光利如鹰隼般倏地刺向那抖若筛糠的楚人,厉声询问道:
“你是何人?可曾见过这些山越?”
那男子浑身一个激灵,忙不迭地跪倒在地,低着嗓子用蹩脚的吴语回道:
“仙师……回禀仙师,小人项千里,原是泾西项氏的商队管事,战乱逃难之时不慎被这些山越掳了去,方才趁着他们仓皇逃窜,这才寻了机会挣断绳索,侥幸脱身。”
他顿了顿,膝行两步行到近前,抱手叩头道:
“小人常年在山间行走,还通晓些山越土话,求仙师垂怜留我一命,小人愿替仙师传话,好盘问这些蛮子的底细。”
闻听项千里竟通山越土话,王瑾佑心中烦恶稍减,沉声追问道:
“你既遭其虏获,可知山中卧牛寨情形如何?”
提及寨子,项千里脸上闪过一丝惊惧,身子不受控制地瑟缩起来,颤声回道:
“回……回禀仙师,山越狡诈,先是用计破开了寨墙,将其中老幼尽数砍杀,那寨主本欲奔逃下山,却被这群山越的头领追上,生生剜了心脏……”
咯吱——
王瑾佑微眯着眼,指节握得发白作响,即便他心里早有预感,可从旁人口中切实听到,心头仍如坠重铅。
他虽与易行风不甚相熟,可名义上易行风毕竟归属王家管控,这些山越行径无一不是在践踏王家的脸面。
挥手打断项千里的话语,示意他身旁的族兵将其搀扶起身,目光重新投向那群被死死摁住的俘虏,冷声道:
“你问他们,从哪里来?头目又是何人?”
项千里不敢怠慢,深吸一口气,对着那群怒目而视的山越,叽里呱啦地说了一串古拙晦涩的山越土语。
领头的山越壮汉闻言,猛地一昂被压得贴地的头颅,张开嘴,对着项千里就是一通恶毒无比的咆哮咒骂。
不消王瑾佑开口,自有族兵施展一些非常手段,只消片刻,那山越壮汉便已青筋暴凸、满头大汗,直至血污满身,又是一记重拳击打在胸腹之上,令他再度吐出一口污秽。
浑身的剧痛将那股桀骜不驯的气焰彻底瓦解,那山越壮汉疼得浑身抽搐,脸上再无半分凶狠,只剩下生理性的痛苦扭曲。
但这还不够,王家族兵的长刀猛然架在了旁边其他几个山越俘虏的脖颈上,冰冷的刀锋贴着皮肉,轻微的刺痛让那几个俘虏发出惊恐至极的呜咽与尖叫,这同族濒死的恐惧之声,像无形的皮鞭,狠狠抽打在这山越汉子的神经上。
“再问!”
眼见那汉子的心里防线几近崩溃,王瑾佑的声音毫无波澜,再度沉声开口。
这次,那山越头目浑身剧颤,眼中最后一丝不屈彻底化为恐惧,他强撑着几欲昏厥的痛楚,断断续续地用低哑的土语咕哝起来,声音微弱又含糊,项千里艰难忍着血腥味,凑到他耳边倾听,转译道:
“仙师,他自称是百峒山脉中雾牙一部的族众,首领名为阿骨汗,因为部族不敌南麓崛起的沙力罗一脉,被迫舍了族地向北迁徙,还……”
项千里一顿,转而恶狠狠地瞪了那山越壮汉一眼,才在王瑾佑漠然的目光中低声道:
“还劝我们赶紧把他放了,否则……否则阿骨汗养足了气力,一定会将我们生剐活剥,抽筋剔骨……”
最后几个字,项千里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细若蚊蚋,他惴惴不安地垂下头,用余光紧张地窥探王瑾佑的神情,依旧是面沉如水,辨不出半分喜怒。
他在泾西走南闯北十多年,深知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无一不是硬茬,他哀叹一声,怜悯又绝望地瞥了那不知死活的山越汉子一眼,旋即赶忙死死低下头去,再不敢多瞧。
王瑾佑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鼻腔里溢出一声极短促的嗤笑,那抹笑意未达眼底,已随着他随意挥落的手掌消散。
刀锋吻颈,头颅滚落!
方才还挣扎咒骂的狰狞面孔,连同那无头的躯体,瞬间化作一摊腥膻狼藉,再无声息。
王瑾佑眼皮都未抬一下,一步踏出,靴底便毫不迟疑地碾过脚下黏腻温热、纵横交错的伏尸血泊。
污浊沾染云靴,他却浑不在意,只留下一个又一个触目惊心的殷红足印。
他背对着众人,抬手止住身后族兵的步伐,低声道:
“即刻收殓战死的族中子弟与罹难村民,好生安葬,体面送行。”
顿了顿,他语锋更冷一分:
“那些山越精于林间匿踪伏击之术,值此深夜,尔等切莫冒进山林,只需将山口各处要道死死扼住,待天明进山打扫残局即可。”
王瑾佑抬眼,望向夜幕下那座如同卧牛的山影,轻声呢喃道:
“血债,还需血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