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雾黏稠得化不开,像一锅熬坏了的沥青,沉甸甸压在曼谷北郊这片巨大的废墟上。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化学药剂味,混杂着若有似无的腐烂气息,吸一口,喉咙里都像塞了把锈蚀的刀片。程长赢站在临时搭建的指挥台上,脚下是成山成海的报废汽车残骸。扭曲变形的车门、裸露的发动机内脏、碎裂的挡风玻璃……这些工业文明的尸骸在灰绿色的毒雾里静默着,反射出冰冷死寂的光。钢筋!工地上最后一批库存钢筋,昨天刚运抵,今早巡查时,表面已经爬满了狰狞的锈蚀红痕,手指一碰,簌簌往下掉渣。
“程总,星海那边刚切断最后一条特种合金供应线。”陈墨的声音透过防毒面具传出来,闷闷的,带着一种强压下的紧绷,“沈哲瀚放话了,说要看我们用泥巴盖楼。”
程长赢没回头,目光沉沉地扫过那片汽车的坟场。防毒面具的护目镜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模糊了视线,却遮不住他眼底深处那簇跳动的、近乎偏执的火焰。前世,他的地产梦就是碎在建材供应链被恶意掐断的绝路上。那种窒息般的无力感,刻骨铭心。重生归来,同样的刀子,还想捅进同一个伤口?
“泥巴?”他低笑一声,声音透过面具,带着金属的质感,清晰地传到在场每一个戴着同样装备的核心团队耳中,“沈哲瀚的想象力,也就配玩玩泥巴了。” 他猛地抬手,指向那片望不到边的废车山,“看见那些废铜烂铁了吗?那不是垃圾,那是沈哲瀚给我们送来的贺礼!”
台下,戴着黄色安全帽的工长李国富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贺礼?程总怕不是被毒气熏糊涂了吧?那玩意儿能当钢筋使?”旁边几个工程师也是面面相觑,眼神里写满了怀疑。
程长赢没理会这些疑虑,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劈开沉重的毒雾:“李工!带人,拆!发动机、座椅、塑料壳子,所有非金属的玩意儿,给我扒干净,扔到一边!剩下的,只要是铁壳子、钢架子,哪怕它弯了、折了、锈穿了窟窿,都给我留下!一块铁皮都不许浪费!”
命令如山。重型挖掘机的轰鸣声瞬间撕裂了死寂。巨大的机械臂如同史前巨兽的爪子,狠狠插入废车堆,撕扯、抓握。金属扭曲断裂的刺耳声响此起彼伏。工人们穿着笨重的防护服,在弥漫的烟尘和毒雾中穿梭,用气割枪、液压钳,奋力剥离着那些非金属的“杂质”。很快,一片相对“干净”的钢铁废墟被清理出来,各种形状、大小不一的汽车钢板、车架、引擎部件堆积成一座新的小山。
“陈墨,我们的‘饕餮’准备好了吗?”程长赢转向控制台。
陈墨眼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速敲击。“预热完毕,程总!参数已按您给的配方优化,加入‘共生基液’和稀土催化模块。” 他身后,那台代号“饕餮”的巨型设备发出低沉的嗡鸣。它像一头匍匐的钢铁巨兽,粗壮的进料口如同黑洞洞的大嘴,内部红光隐隐,散发出惊人的高温热浪。
“好!”程长赢大手一挥,指向那座钢铁小山,“喂它!让它吃个够!”
重型传送带轰然启动,发出沉闷的咆哮。扭曲的汽车钢板、断裂的车架、沉重的引擎缸体……这些冰冷的工业残骸被巨大的磁力臂抓起,粗暴地丢上高速运转的传送带,如同被送入巨兽咽喉的祭品。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碰撞声响成一片。
“饕餮”的进料口红光骤然大盛!一股灼热的气流喷涌而出。当第一块扭曲的车门钢板接触到那红光边缘的瞬间,惊人的一幕发生了!坚硬的钢铁如同被投入炼钢炉的蜡块,肉眼可见地迅速软化、熔融!红光包裹着它,像一只无形的熔炉巨手,将其拉长、塑形。钢板表面那些顽固的锈蚀痕迹,在红光的灼烧和一种奇异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淡绿色液体(共生基液)包裹下,迅速剥落、分解,化作细密的黑灰飘散。钢板本身的杂质也被精准地分离、剔除。
仅仅几秒钟!那块原本布满锈迹和凹陷的破旧车门,就在红光和淡绿液体的共同作用下,熔炼、提纯、塑形,变成了一根赤红滚烫、笔直坚韧的钢坯!紧接着,钢坯被送入下一道工序——超高速的液压轧辊。
“轰!轰!轰!”
沉重的轧辊如同巨神的锻锤,带着雷霆万钧之力砸下。赤红的钢坯在轧辊间被反复碾压、拉伸,火星如同暴雨般迸射!每一次碾压,钢坯都在缩小、变得更加致密,表面迅速覆盖上一层奇异的、仿佛树皮纹理般的暗金色氧化层。这层氧化层在红光映照下,流转着一种内敛而坚韧的光泽,与之前锈蚀剥落的模样判若云泥。
“出来了!出来了!”李国富第一个指着出口方向,激动地声音都变了调。
只见一根根通体流转着暗金光泽、表面带着天然防蚀树皮纹的全新螺纹钢筋,如同被巨兽分娩出的新生命,带着灼人的热浪和惊人的气势,从“饕餮”的出料口喷射而出!它们滚落在特制的冷却水槽中,激起大片大片的白色蒸汽,发出“嗤嗤”的兴奋嘶鸣。蒸汽弥漫中,那暗金色的光泽越发深邃内敛,坚不可摧。
一个穿着防护服的年轻工程师忍不住冲上前,用特制的测温钳夹起一根冷却后的钢筋。他抡起旁边的大铁锤,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下去!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火星四溅!铁锤被高高弹起,工程师虎口震得发麻。再看那根钢筋,被砸击的地方仅仅留下一个极浅的白印,纹丝不动!周围瞬间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欢呼!
“成了!真的成了!”
“我的老天爷!比进口的特种钢筋还硬!”
“神了!程总神了!废车变金箍棒啊!”
就在这时,几辆印着“环球财经”LoGo的采访车,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蛮横地冲破外围的警戒线,停在了工地边缘。车门打开,一个妆容精致、眼神却带着明显挑衅的女记者,踩着高跟鞋就冲了过来,话筒差点戳到程长赢的防毒面具上。
“程总!程长赢先生!”她语速极快,带着职业性的尖锐,“星海资本沈哲瀚先生刚刚召开新闻发布会,声称贵公司使用的再生钢筋技术未经国际认证,是拿千万灾民的生命安全开玩笑!是彻头彻尾的骗局!您如何回应这种指控?您如何证明这些…这些汽车垃圾变的钢筋,不是新的毒源?”
现场瞬间安静下来。工人们愤怒的目光聚焦在记者身上。李国富拳头捏得咯咯响。
程长赢缓缓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他隔着护目镜,平静地看着眼前咄咄逼人的记者,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他伸手,从旁边冷却槽里随意捞起一根还带着余温的暗金色钢筋。那钢筋入手沉重,冰凉而坚硬,表面的树皮纹路在光线下流淌着生命般的质感。
“认证?”程长赢的声音透过面具,清晰地传遍全场,也通过记者的话筒传向外界,“沈哲瀚的嘴,就是认证?他星海资本造的楼,倒的还少吗?”他掂了掂手中的钢筋,猛地将其一端狠狠插进脚下混杂着毒泥和碎石的地面!
“嗤!”钢筋如同热刀切黄油,瞬间没入坚硬的地表半尺有余,稳稳矗立!
“我的认证,在这里!”程长赢指着脚下这片饱经蹂躏的大地,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穿透力,“在这片被毒潮浸泡的土地上!在千万等着遮风挡雨的灾民头顶上!在长赢每一个工人,每一台机器,每一滴汗水和智慧里!”他猛地转身,手臂一挥,指向那片正在被“饕餮”不断吞噬又吐出新生的钢铁洪流,指向那些眼神炽热的工人,指向远处毒雾中若隐若现的安置点轮廓。
“至于它是不是毒源?”程长赢走到那根插入大地的钢筋旁,抬手,屈指,用指关节在冰冷的金属表面用力敲击了几下。
“铛!铛!铛!”
清越、悠长、带着金属特有质感的回响,如同古刹的晨钟,穿透层层毒雾,远远地荡开。这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瞬间压过了机器的轰鸣,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甚至让远处安置点骚动的人群都安静了一瞬。
“听听这声音!”程长赢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这叫良心!沈哲瀚有吗?他的星海资本,有吗?!他们只会在别人尸骨上榨油!而长赢,会用这片废墟上长出的钢筋铁骨,撑起新的家园!” 他目光如电,扫过脸色发白的女记者,“回去告诉沈哲瀚,他的毒计,长赢接了!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看这片钢筋雨林,怎么把他星海资本的招牌,砸个稀巴烂!”
话音落下,整个工地爆发出海啸般的怒吼!
“砸烂星海!”
“长赢必胜!”
“程总万岁!”
工人们挥舞着工具,工程师们激动地拥抱。那根矗立在毒土之上、敲响清音的暗金钢筋,在弥漫的毒雾和蒸腾的白气中,宛如一根不屈的图腾柱!
然而,就在这热血沸腾、群情激昂的最高点,一直紧盯着“饕餮”实时数据流的陈墨,脸色却猛地一白!他死死盯住全息屏幕上一条刚刚跳出的、极不起眼的异常波形,混杂在庞大的生产数据流里,稍纵即逝。那波形尖锐、急促,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不稳定感,像一根被强行拉紧又濒临崩断的弦。
“程总!”陈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猛地抓住程长赢的胳膊,将他从沸腾的声浪中拉回控制台前。他的手指指向屏幕上那个已经快消失的红点波形,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淬了冰,“‘饕餮’……核心应力反馈异常!第三批次输出的钢筋,内部晶格结构有……有微弱的金属疲劳共振频率!非常规,非常隐蔽!像是……像是被什么东西‘预设’了!”
程长赢心头猛地一沉,如同被冰水浇头。沸腾的热血瞬间冷却。他顺着陈墨的手指看去,那异常波形已经消失,屏幕上只剩下代表正常生产的绿色数据流在欢快地滚动。刚才那根敲响清音的钢筋,在远处毒雾弥漫的废墟背景下,依旧静静矗立,暗金色的光泽仿佛凝固的血液。
但陈墨的话,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间缠绕上来。预设?金属疲劳?沈哲瀚的毒计……难道不只是断供?他猛地抬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穿透防毒面具的护目镜,死死钉向“饕餮”巨兽那轰鸣咆哮的庞大身躯,仿佛要穿透钢铁,看到那隐藏在正常生产数据流下的、冰冷而致命的杀机。
就在这时——
“呜——呜——呜——!!!”
凄厉刺耳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如同恶鬼的尖啸,猛地撕裂了工地上所有的喧嚣!不是来自控制台,而是来自工地外围,来自……那片刚刚打下第一批暗金再生钢筋地基的、即将用于建造核心净水厂的位置!
警报的红光,穿透弥漫的毒雾,在废墟上空疯狂闪烁,像一只只染血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