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清晨时分,刀疤便带着三十多名蒙着面的拾荒者潜伏在这里。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太阳从最初的一抹微弱的鱼肚白,渐渐爬升,又被铅灰色的云层遮蔽了大半,只在云隙间投下几缕惨淡的光。峡谷里的温度却丝毫没有回暖的迹象,反而因为山风的呼啸,更添了几分刺骨的寒意。
“他娘的,冻得老子蛋都要缩回去了!”一个负责在暗处拉扯绊马索的拾荒者,忍不住跺了跺冻得发麻的脚,压低声音向身边的同伴抱怨,“那娘们到底来不来?咱们从天没亮就猫在这儿,连泡热尿都快憋不住了!”
“闭上你的鸟嘴!”不远处,一个负责放哨的小头目低声呵斥道,“刀疤哥说了,目标今天必定会从这里经过!谁他娘的要是敢懈怠坏了事,小心下场跟营地里那个残废猎人一样!”
尽管如此,焦躁的情绪还是像瘟疫一样在拾荒者们中间蔓延。他们大多衣衫单薄,蜷缩在岩石后或灌木丛中,不时地搓着手,哈着白气。对他们而言,耐心是一种奢侈品,长时间的潜伏只会消磨掉他们本就不多的斗志,转而滋生出对目标迟迟未出现的怨气。
刀疤同样有些不耐烦。他穿着那件明显不合身、却象征着“首领”地位的厚重皮坎肩,只觉得浑身燥热。他趴在一块视野相对开阔的岩石后面,不时地探出头,望向峡谷的入口方向。老维那个老东西说得信誓旦旦,那娘们今天一定会来,可这都快到晌午了,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
“妈的,该不会是那老东西耍咱们吧?”刀疤在心里暗骂,但一想到老维许诺的“事成之后,你就是老大”,以及那娘们可能带来的“油水”,他又强压下心中的烦躁。
就在这时,峡谷入口处,一个负责了望的拾荒者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呼:“快看!那边……那边好像有人过来了!”
所有潜伏的拾荒者精神皆为之一振,纷纷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原本有些涣散的眼神也瞬间变得凶狠起来。
刀疤猛地探出头,眯起眼睛,只见远处峡谷的拐弯处,一个裹着厚实斗篷、骑着一匹棕色马匹的单薄身影,正不紧不慢地向这边行来。那身影看起来确实像个女人,而且只有一人一骑,身后并没有跟着任何护卫。
“还真就一个人?”刀疤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这对吗?头儿?不是说可能有帮手吗?会不会找错人了。”
“管她几个!你以为这是什么宝地,大家都上赶着来享福啊?除了那娘们,还有谁会往这鸟不拉屎的死人沟里钻?”
镇长和老维都说这娘们有点手段,身边可能有硬手,怎么会单枪匹马地闯这凶险的山道?不过转念一想,也许是那些所谓的“硬手”不顶用,被她甩掉了,或者干脆就是个虚张声声的绣花枕头。再说了,就算她再有本事,还能敌得过他们这三十多个大男人,和这精心布置的陷阱不成?
刀疤很快便打消了疑虑,在他看来,这更像是老天爷都在帮他。他狞笑一声,对手下低吼道:“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家伙都抄紧了!等她一进那个拐角,就听老子的号令,先给她来个开门红!”
“都给老子打起精神!”刀疤压低声音,对身边的手下们嘶吼道,“看清楚了,老子一挥手,就先给老子把绊马索拉起来,让她人仰马翻!然后两边的落石一起放!弓箭手给老子瞄准了射!谁他娘的要是敢手软,别怪老子不认兄弟!”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卡琳骑在马上,任由那匹眼神呆滞的棕马以一种近乎漫步的速度,晃晃悠悠地向一线峡深处行去。她身上的斗篷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平静无波的琥珀色眼睛,仿佛只是一个对周遭潜藏杀机一无所知的普通旅人。她甚至还偶尔抬头,看看两侧山壁上那些在寒风中顽强生长的针叶松,或者低头拨弄一下马鞍上那簇新的流苏。
实际上,早在进入这条峡谷之前,她就已经服用了平衡剂。此刻,她那属于狐狸的敏锐听觉早已开启,虽然平衡剂的副作用让她在初期会有些微的感官迟滞,但随着药效的稳定,那些潜伏在岩石后、灌木丛中,自以为隐蔽的拾荒者们发出的细微声响——压抑的呼吸声、武器摩擦衣物的声音、甚至因为紧张而不自觉咽口水的声音——都如同在寂静雪夜中燃烧的篝火般,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她甚至能大致判断出,两侧埋伏的人数,至少在三十人以上。
她轻呵一声,阿姆瑞齐,还真是看得起她。
天空中,一声极轻微、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鹰唳一闪而逝,而在她左侧不远处的密林中,几不可闻的、如同落叶摩擦的簌簌声,夹杂着一丝带着警示意味的低低呼噜声也若隐若现。
卡琳的嘴角扬起,这些乌合之众,自以为布下了天罗地网。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至少刀疤是这么想的。
卡琳依旧保持着不紧不慢的速度,座下的马匹似乎也感受到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息,不时地打着响鼻,蹄铁踏在布满碎石的山路上,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嗒嗒”声。
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
刀疤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他紧紧地盯着卡琳的身影,手已经悄悄地举了起来,准备下达攻击的指令。他甚至能想象到那女人落马后惊慌失措的表情,以及之后被他们生擒活捉,任由摆布的场景。
卡琳的马匹缓缓地走着,距离刀疤他们设置的第一道陷阱——一根横亘在路面、被枯叶和积雪巧妙伪装起来的绊马索——越来越近。
埋伏在两侧的拾荒者们已经屏住了呼吸,握着绳索的手心因为紧张而渗出了汗水。刀疤也紧紧地盯着卡琳,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快意,他几乎已经能看到卡琳人仰马翻的狼狈模样。
十步……五步……三步……
就在马蹄即将触碰到绊马索的前一刻,却发生了在刀疤意料之外的事。
卡琳骑在马上,身体似乎因为马匹的颠簸而微微晃动了一下,然后,马匹也摇摇晃晃地停在了那道陷阱前不足两步的地方,不再前进,不安地打着响鼻。
“嗯?怎么回事?!”刀疤一愣,他预想中人仰马翻的场景并没有出现,那个女人竟然在最关键的时刻停了下来。
就在刀疤和所有拾荒者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停顿而感到错愕和疑惑的瞬间,卡琳缓缓抬起了带着皮手套的右手,在身侧做了一个标准的进攻战术手势,手腕迅速向下一切!
“这……这娘们在耍什么花样?!”刀疤愕然地看着卡琳那莫名其妙的动作,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咻!咻!咻!”
数道寒光像毒蛇吐信,从卡琳左侧的密林中激射而出,一柄柄小飞刀精准地钉入了几个正准备拉动另一处绊马索或投掷石块的拾荒者咽喉或眼窝!中者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啊!有埋伏!”
“操!他们不止一个人!”
拾荒者们顿时乱作一团。
紧接着,峡谷入口方向,传来一声沉闷如同野兽咆哮般的巨响,那是格里夫在制高点发动的攻击!一块足有磨盘大小的巨石,被他用某种简易的杠杆装置撬动,裹挟着万钧之势,从山坡上翻滚而下,直接砸入了一处拾荒者较为密集的隐蔽点,碎石四溅,惨叫声和骨骼断裂声响成一片!
刀疤看着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精心策划的伏击,在瞬间就变成了被人反将一军的闹剧。他瞪着眼,一边躲避,一边不可置信的来回转移着视线。
“稳住!都给老子稳住!他们人不多!给老子冲上去,剁了他们!”刀疤强作镇定地嘶吼着,拔出腰间那把磨掉了大多数锈迹的砍刀,试图组织手下反击。
卡琳并没有给他们太多反应的时间。在伊利丝和格里夫成功制造混乱的瞬间,她已经翻身下马,那狐狸般矫健的身影,已经借着山壁的掩护,向着拾荒者队伍的侧方快速移动。
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闪烁着寒光的短剑,每一次挥出,都伴随着一名拾荒者的倒下。她的动作快如闪电,精准而致命,每一次攻击都直指要害,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一些反应过来的拾荒者试图围攻她,但卡琳的身影在他们中间穿梭,像一位游走在刀尖上的致命舞者。
“围上去!先杀了她!杀了眼前那个娘们!”刀疤看到卡琳砍瓜切菜般解决掉自己的手下,又惊又怒,挥舞着砍刀,带着几个自以为勇猛的亲信,嘶吼着向卡琳冲了过去。
卡琳面对冲上来的刀疤等人,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她脚下一错,轻易地避开了刀疤势大力沉的一刀,同时手腕一翻,短剑如同毒蛇般刺向刀疤的肋下。刀疤仗着身上那件老维的厚实皮坎肩,硬生生扛了这一击,坎肩被划开一道口子,火辣辣的疼痛让他更加暴怒。
“臭女人,有点本事!”刀疤怒吼着,仗着人多,与几个手下将卡琳围在中间。
与此同时,伊利丝也从林中杀出,她的身影如同鬼魅,手中的双刀使得密不透风,不断有拾荒者在她凌厉的攻势下倒地。但拾荒者的人数毕竟占据绝对优势,在最初的慌乱过后,一些悍不畏死的家伙也开始红着眼睛反扑。
格里夫在远处的火力支援虽然精准,但峡谷的地形限制了他的射界,无法完全覆盖所有区域。
战斗陷入了一种短暂的、却异常惨烈的僵持。卡琳和伊利丝虽然凭借高超的技艺和默契的配合,不断杀伤着敌人,但她们也开始感受到压力。这些拾荒者虽然是乌合之众,但常年刀口舔血的经历让他们悍不畏死,而且他们对这片地形也比卡琳她们熟悉。
“妈的,她们就两三个人!耗死她们!”一个独眼拾荒者嘶吼着,挥舞着一根带钉子的木棒,疯狂地砸向伊利丝。
伊利丝灵活地侧身避开,反手一刀划过他的手腕,木棒脱手而出。但更多的拾荒者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他们的攻击虽然不成章法,但密集的攻势也让伊利丝的活动空间越来越小。
卡琳这边的情况也同样不容乐观。刀疤虽然勇猛有余,智谋不足,但他身边的几个亲信却都是些狠角色,配合起来也颇有章法。卡琳在格挡开刀疤一记横扫的同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一名拾荒者正悄悄地从侧面举起一把生锈的短矛,准备偷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峡谷上方再次传来赛提那独特的鹰唳!紧接着,一支利箭从天而降,精准地射穿了那名偷袭者的手腕,短矛应声落地。
是赛提!他一直在高空盘旋,监视着整个战场,并在关键时刻提供支援!
这突如其来的“天降神兵”,让本已有些混乱的拾荒者更加慌乱。
“有弓箭手!快找掩护!”
“妈的!他们到底有多少人?!”
不过,尽管卡琳一行开局顺利,可奇袭带来的优势,因为人数的差距,在拾荒者一伙反应过来后,正在被逐渐弥补。卡琳和伊利丝的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平衡剂的效果似乎在激烈的战斗中加速消耗,她们能感觉到身体深处那股属于动物的躁动正在蠢蠢欲动,但她们必须克制,眼下的情况,还不是最糟糕的时候。
躲在远处山坡一块巨石后的老维,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脸上的泥灰也无法掩盖那双眼睛里的震惊和一丝……兴奋。
他原本以为卡琳只是一个有些棘手的“目标”,却没想到她手底下竟然还藏着这样一支精锐的小队!阿姆瑞齐那个奸诈的家伙,提供的情报根本就是想让他也死在这!
不过……这对他来说,似乎也并非全是坏事。
他看着在战场上左支右绌、狼狈不堪的刀疤,嘴角微微弯起。这颗棋子,用得恰到好处。
峡谷内的战斗仍在继续,但左右天平的砝码,却还在继续增加着。
而与此同时,阿姆瑞齐镇长正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与省兵的领队一同走在官道中,身后跟着一队神色倨傲,装备齐全的罗维尼亚省兵,大约也有几十号人。他的脸上带着狰狞笑意,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功成名就、将所有威胁都彻底清除的美好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