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鹰振翅
寒风卷着砂砾扑在阿娅苍白的面颊上,她望着兄长也平带骑兵远去的背影,喉结动了动,发梢垂落的雪貂毛坠子随着颤抖轻轻摇晃。
药香混着血腥味的营帐里,也先正用匕首削着狼骨箭镞,木屑簌簌落在狐裘上,每一声脆响都像敲在阿娅心上。
“父亲,我……我也要战斗。”她的声音细得像漏风的羊皮袋,攥着帐幔的手指被粗麻磨得发红。话音未落,帐内骤然安静,阿依娜握着药碗的手猛地收紧,瓷碗边缘在掌心硌出青白。
也先手中的匕首“当啷”坠地,刀刃在冻土上划出火星。他转身时,狐裘下摆扫落案上的雪莲花,花瓣打着旋儿落在阿娅沾满药渍的裙摆上。“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带着风雪般的粗粝。
阿娅被父亲的眼神灼得后退半步,后腰撞上摆放药罐的木架,铜铃“叮铃”乱响。但她想起姐姐琪亚娜锁骨下的伤疤,想起在冰窟里被诅咒折磨时,是姐姐们拼了命护住自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我会巫女的占卜术,能预知敌人动向。上次在宣府,若不是我被诅咒困住……”
“住口!”
也先突然暴喝,震得帐顶积雪簌簌掉落。
他大步上前,阿娅本能地闭上眼,却只等来一声沉重的叹息。粗糙的手掌抚过她额间未褪的黑纹,带着体温的指腹擦过冰凉的皮肤:“你连站久了都要晕倒,拿什么战斗?”
阿娅猛地睁开眼,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父亲鬓角的霜白。她想起这些年,每当部落遭遇灾病,父亲总是独自在风雪中奔波,为族人寻找生路。如今他咳血的帕子藏在狐裘深处,却还在强撑着守护大家。
“就像您用狼骨做箭守护族人,我也能用巫术。”阿娅鼓起勇气,伸手从颈间摘下光珠。这枚雪貂族圣物突然泛起幽蓝光芒,映得她眼底泛起水光,“您总说我是被诅咒的巫女,可这次,我想做庇佑族人的巫女。”
帐外突然传来战马嘶鸣,惊得阿娅一颤。也先转头望向帐帘缝隙外的夜色,握紧的拳头又缓缓松开。他何尝不知,如今瓦剌内忧外患,每一份力量都至关重要,但作为父亲,他更怕女儿单薄的身躯被战火碾碎。
“阿娅妹妹,你留在中军为我们祈福就好。”阿依娜上前搂住妹妹单薄的肩膀,指尖触到她后背凸起的脊骨,“上次你为破解诅咒耗尽灵力,身子还没养好……”
“不!”阿娅突然挣脱姐姐的怀抱,踉跄着扶住案几。陶制药碗里的药汁晃出碗沿,在羊毛毡上洇出深色痕迹,“你们总把我当脆弱的雪莲花,可雪莲能在冰缝里生长!”她抓起案上研磨草药的石臼,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我每天偷偷跟着萨满学习巫术,这些日子也在偷偷练习……”
说着,她颤抖着从衣襟里掏出一卷羊皮纸,上面密密麻麻画满古怪符文。纸张边缘发脆,显然被反复翻阅无数次。“这是我研究的占卜改良法,不用献祭也能预知危险!”阿娅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却在抬头望见父亲复杂的眼神时,突然泄了气,“哪怕……哪怕只让我在后方传递消息也好。”
也先沉默良久,弯腰拾起地上的匕首,刀刃在火光下映出阿娅倔强的倒影。他想起二十年前,妻子临终前将襁褓中的阿娅塞进他怀里,说这孩子眼睛像草原上的湖水,能照见人心。那时他发誓要护她一世安宁,可如今……
“明日让萨满教你辨识狼烟信号。”也先突然开口,狼瞳里映着跳动的烛火,“但你必须留在离我视线最近的地方,若有半点危险,立刻退回中军。”
阿娅瞪大眼,睫毛上还凝着泪珠:“父亲……您答应了?”
“别高兴太早。”也先将狼骨箭镞拍在案上,溅起细小的木屑,“从今夜起,每天丑时跟着你兄长练骑射。若连马都骑不稳,就给我乖乖喝药养伤。”
阿娅破涕为笑,光珠突然爆发出强烈光芒,将她的影子投在帐幔上,像一只振翅的雏鹰。她转身抱住阿依娜,发丝间的雪貂毛坠子扫过姐姐脸颊:“姐姐,我终于能和你们并肩了!”
帐外传来也平回营的马蹄声,夹杂着士兵们压低的议论。也先望着女儿们相拥的背影,悄悄将带血的帕子塞进靴筒。他知道,这场归乡之路注定布满荆棘,但或许,正是这些柔弱却倔强的力量,能让瓦剌的篝火永不熄灭。而此刻,他只想让孩子们知道——草原的风从不只眷顾强健的雄鹰,那些在风雪中坚持生长的野花,同样值得被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