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电影的趣味性就在于,很多东西可以现场创造,比如电影剧本中,这位皇贵太妃只是被频频提及,却从未出场露面。现在,因为江雪珑的探班,李翰翔导演大手一挥,临时决定给这个角色加戏,于是跟组编剧们立即忙活起来。
虽说新增的戏份不过寥寥数场,但《火烧圆明园》与《垂帘听政》这般鸿篇巨制,对艺术的苛求近乎偏执,既已决定加戏,便容不得半点敷衍。这新戏必须如神来之笔,为整部影片增添华彩,而不是画蛇添足。
这两部电影的主编剧就是导演李翰翔本人,但剧本也不完全是他一个人写的,他有一个自己的编剧团队。此刻,这些年轻人正围着江雪珑,时而凝神打量她的眉眼气质,时而低声探讨斟酌,试图将这个皇太贵妃角色,写得与她本人更为贴合。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殿外一闪而过,恰好被江雪珑精准捕捉。
周世铭?!
江雪珑蹙眉。现在已经晚上七点了,故宫下午五点就闭馆清场,此刻除了故宫的安保人员和剧组工作人员,不可能还有游客滞留。
她眸光一凛,不动声色地与编剧们打了个招呼,悄悄跟了上去。
……
一路紧贴后宫狭窄的甬道宫墙,以路边的宫灯为遮挡,江雪珑尾随周世铭来到偏僻处,只见他抬手一抚,殿外的大锁便悄然而落。确认四下无人后,他压低帽檐,如鬼魅般没入朱漆宫门。
江雪珑抬头看了一眼大门上的牌匾「建福宫」。犹豫了一番,还是提起裙摆跨入门槛:建福宫内年久失修,看上去荒废许久,算得上是故宫的禁区,也不知周世铭偷偷摸摸来这里干什么?
曲径通幽处,残壁断柱间杂草丛生。转过三道回廊,一座飞檐半倾的二层楼阁赫然入目。周世铭忽然闪身躲进古树后,惊得江雪珑也立即俯身蹲入草丛。
透过杂草缝隙,江雪珑竟然看到两束晦暗的手电筒光束照亮楼内黑暗,在积灰的梁柱间游移,印出墙面上斑驳的佛纹壁画。
心下有了揣测:原来周世铭也是跟着别人来的,那她算不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见周世铭按兵不动,江雪珑也静观其变。片刻后,两名穿着剧组工作服的人佝偻着背,抬着个沉甸甸的物件,蹑手蹑脚从殿里蹭出来,嘴里小声嘀咕的竟是粤语。
“走慢点走慢点!日本人说了,这个东西有半点损伤都不付我们尾款!”
“扑街!日本人真是孤寒到绝!我们拿命做这单生意竟然就给这点钱!偷文物啊大佬!被大陆阿Sir捉到,不知会不会拉去枪毙!”
“收声啦衰仔!日本人说了,故宫现在安保薄弱,这地方又够偏僻,鬼影都没有一只。我们偷的又不是镇宫之宝,根本不会有人发现啦!”
“真是不知道日本人要这个石头做什么,重得要死又不值钱,拿出去卖都没有人接手吧?”
“你管那么多!要是值钱货,哪里是你我可以偷到的?快点啦,搞定收工!”
江雪珑寒芒在眼底一闪而过。日本人?竟买通剧组里的香港人,在故宫行窃?什么文物这么特别?
她望向那两人手中搬动的物件——一尊青石雕塑赫然入目,跪坐的宫女神态恭谨,双手高捧一盏莲花灯,造型古朴却透着几分诡异的庄严。
一股寒意顺着脊梁窜上后颈,这哪里是寻常石雕,分明是古早祭祀所用的法器!
能量在指尖无声无息地流动,江雪珑抬起手远远朝那块石头探去,想感知上面是否附着特殊能量,这时变故陡生!
“八嘎呀路!”
一句日本国骂从建筑上方传来,不知在此埋伏了多久的人影骤然现身。抬着法器的两人吓得踉跄倒地,手中物件险些脱手。
月光下,身着黑色立领制服的身影立于二楼栏杆,那模样分明是个稚气未脱的日本高中生,此刻却眼神阴鸷,用带着浓重口音的中文骂道:“果然不该把事情交给香港的小混混,一帮废物,被人跟踪了都不知道!”
少年突然转头,食指如枪,直直指向江雪珑藏身的草丛:“这位道士姐姐,出来吧,我已经发现你了哦。”
江雪珑缓步走出树影,月光为她勾勒出清冷的轮廓。她环视四周斑驳的宫墙与残破的梁柱,眉头微蹙:不能在这里打!这里全是古建筑和文物!必须一招制敌!
“站那么高,是怕我看清你腿短吗?”她仰起脸,唇角勾起一抹挑衅的弧度,“有本事,下来说话。”
少年被这轻蔑的语气激怒,更被她明艳的面容晃了心神。为了在美人面前逞威风,他冷笑一声,纵身从二楼跃下,本欲摆出潇洒落地的姿势,再甩出几句震慑全场的台词。却不料——
“哐!”
一道银光闪过,不知何时出现在江雪珑手中的锅盖虚影,当头将他敲翻在地。巨大的法术冲击让他眼前金星乱冒,灵魂都差点被打出窍。他瘫倒在地,却梗着脖子带着哭腔倔强地强撑气势:“你这卑鄙的女人,别以为偷袭得手就了不起……我可是……”
话音未落,江雪珑剑指点在他后颈,一道法力窜入穴位。少年眼前炸开刺目白光,两眼一翻瘫成软泥,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下次绝对……不会输给……你……”
“聒噪,台词太中二了。”江雪珑嫌弃地撇撇嘴,抬脚踢了踢少年的屁股。
她睨向树下的墨色阴影,声线清冷如淬了冰:“周世铭,看够了没有,赶紧出来打扫战场!一会儿保安要过来了!”
周世铭的声音却在她背后温柔响起:“我在这里。”
江雪珑转身,只见他一手拎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偷文物的贼,好整以暇地看向她。
江雪珑面色严肃:“今晚的事这么大,你是不是需要跟我解释一下?”
哪怕手里拎着两个壮汉,他依然笑地温文尔雅:“在这里解释吗?”
江雪珑翻了个白眼,此地不宜久留,当然没法在这里解释。
她转身疾步走向那尊遗落在地的青石宫灯,素手覆上灯盏冰凉的纹路,法力如蛛网般渗入其中,探查到一股能量在宫灯内部流动。
江雪珑用神识轻唤:“灯里有人吗?”
无人回应。
就在江雪珑目露疑惑时,掌心突然传来震颤,那股能量如沉睡巨兽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叩击着她的感知。
“你被日本人盯上了,不如我把你带走?”
回应她的,是更剧烈的共鸣。
江雪珑翻遍全身,才发现今日穿的汉服,身上连个口袋都没有,怎么可能带装备。她突然想到什么,抬手将头上的发簪取下,青丝霎时如瀑倾泻。
她念动法诀,只见宫灯周身泛起幽蓝光晕,一道虚影如游丝般没入簪头明珠。
待她重新绾好发髻,周世铭已将宫灯搬回楼中放回原位,铜锁扣合的声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江雪珑指了指脚下的少年:“他是阴阳师,你能搞定吗?”
周世铭嘴角勾起温柔笑意:“如果我说搞不定,你会帮我吗?”
“不会。”江雪珑知道,他既然这样说,就证明他有办法。
“放心。”他蹲下身,修长的手指划过少年颈侧动脉,声音轻柔得像是在哄孩童入睡,“再厉害的阴阳师,剖开了也不过是血肉之躯。”
江雪珑眨眨眼,周世铭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她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人,有点瘆人!
她转身跨出建福宫门槛,青砖上的月光碎成银箔,临了不忘回头嘱咐:“记得给我一个完整的解释。”
“嗯。”轻飘飘的回答很快就被紫禁城夜晚的阴风吹散了。
……
江雪珑快步走回剧组,心想:要不是顾忌着故宫里的一砖一瓦,真想好好跟中二少年打一架看看实力啊!从爷爷家偷学的法术,看给孙子嘚瑟成什么样了!
“阿珑,你去哪里了?刚刚小梁说收工带我们吃宵夜。”刘小庆眼尖,老远就走过来拉住江雪珑的胳膊,满脸开心。
“他带我们去吃宵夜?怎么,北京地界儿他很熟吗?去哪里吃啊?”江雪珑笑意里带着调侃。
北京本来就没有什么夜生活,何况现在还是1982年,连她一时都不知道哪里有宵夜吃,嘉辉哥竟然知道?
“他说是东直门内大街。那边是使馆区,会有一些小贩支摊儿卖宵夜,夜里热闹得很。”
江雪珑挑眉,厉害呀嘉辉哥,才来北京多久呀,都知道去簋街吃宵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