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江雪珑如期等到了王家为的电话,仍然约在了老地方见面。
“这是我画的脚本。”王家为递来设计稿。
江雪珑瞪大双眼,相比起公司给的mV脚本厚厚一叠,王家为给的这单薄的几张纸就显得有些草率了,不过想起王家为拍电影都没有剧本的传闻,江雪珑还是松了口气,好歹没有跟她玩即兴发挥呢。
江雪珑翻开设计稿,原以为王家为学平面设计出身,分镜头应该会画得特别艺术,没想到,这呆萌的风格倒跟江雪珑自己画的没什么区别。
几页纸很快就看完了,江雪珑陷入思考。
“王导,你觉得观众能看懂吗?”这满满的镜头语言,观影门槛是比较高的。
“你觉得电影是用来看的吗?”王家为反问道。
“啊?”不然呢?江雪珑惊讶。
“电影是用来感受的。”王家为目光深沉。
江雪珑眨眨眼,你就直说你想玩意识流。
江雪珑不是不接受意识流,但也不能太抽象太碎片化了吧。
但她知道不能直言不讳,搞艺术的都很玻璃心,万一王家为撂挑子了,她肯定找不到比他更好的mV导演了,而且她还指望靠王家为冲击金棕榈呢。江雪珑一旦看向了戛纳这个大饼,就很难放弃了。
但她不能只提出问题,光挑刺的事但凡长了嘴的谁不会干呢,她得提出问题的同时给出一个解决方案,这才是靠谱的合作伙伴应该做的。
于是江雪珑斟酌了一下措辞:“王导,我在你的脚本上有了一些想法,我阐述一下,你看看行不行。我们在这里,这里,和这里,分别加上一小段画面,将整个剧情串联起来,这样既增加了故事连贯性和内在逻辑,又没有改变原本的风格和悬疑感。”
王家为看向江雪珑笔尖指到的三个片段衔接处,蹙眉思考,但没有否决:“你想加什么画面?”
两人从深夜聊到太阳升起,在剧烈的思维碰撞下,双方一点倦意都没有。
江雪珑也没想到,曾经她最喜欢的香港导演是早期拍武侠片的徐客,但跟王家为彻夜长谈后发现,后者的审美和思路也深得她心。
“王导,那咱们就所有细节都达成共识了,现在落在设计稿上的就是最终版。三天时间拍摄,五万块成本。一天都不能超期,一块钱都不能超支哦。”
“放心吧。”
……
拍摄日。
当江雪珑看到王家为的外景地选址,第一反应是:完了,五万块肯定打不住。
但转而又想:没关系,只要控制在十万以内都好说,毕竟是要冲奖的。目标不同,投入不同。
王家为看到江雪珑来了,连忙走上前:“江小姐,咱们先拍家里的场景,然后拍餐厅,最后拍街头。”
江雪珑点点头,最后拍街头,别一拍拍五天就行。
江雪珑化好妆,换上她专门为这首歌购入的一件迪奥男款纯黑色高领毛衣。
由于男生的尺码宽大,毛衣的袖子比她伸直的指尖还要长一截,衣摆刚好遮住臀部露出雪白的大腿,宽松的版型在她纤细的腰身上衬得她娇小脆弱又苍白。
江雪珑钻进被窝,等着导演喊开拍。
“各部门准备,开始!”
卧室。
闹钟上红色数字跳至3:50,蜂鸣声像心电图警报。
江雪珑按下闹钟,指尖的红色指甲油微微剥落。
她穿着黑色毛衣坐在雪白清冷如病房般的床上,抱着双膝,迷茫地看向窗外的霓虹。
青绿色的光透过纱帘褶皱,在她脸上印出一条条竖影,就像监狱的铁栏杆。
一红一黑两条金鱼在鱼缸中缓慢游动,鱼缸玻璃另一侧,江雪珑的脸在水面下泛着病态的白光。
她抬手将整包鱼食投入鱼缸,鱼食如雪崩般倾洒而下,红鱼被压入缸底,黑鱼在水面疯狂吞食。
餐厅。
墙上挂钟的秒针卡在3:49处颤抖,永远无法跨越3:50。
穿白裙的江雪珑独自坐在卡座上,背景中的其他客人都在运动,只有她静止。
玻璃窗映出坐在对面的一个穿着黑色毛衣的男人身影,他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又点上一支烟,随即将烟架在了手边的烟灰缸上。
他抬手越过餐桌抚摸江雪珑的脸颊,但画面从玻璃窗转向江雪珑,她依然独自坐在卡座上。
桌上摆着两副餐具,但只有她自己那副有使用过的痕迹。
画面中所有客人行动静止,而江雪珑动了起来。她将小刀扎向盘子里血淋淋的牛排。
江雪珑在街头追逐着黑色毛衣的背影,却永远隔着10米远的距离,无法触碰。
四周的高楼大厦仿佛钢筋水泥组成的丛林迷宫,霓虹灯牌倒映在地面污水中,组成了EScApE的字样,她反复奔跑却始终回到原点。
立在十字路口的电话亭泛着青绿色的光,江雪珑踏着夜色缓缓走近。
硬币落槽声清脆,号码盘上350的数字已磨损。
江雪珑反复投币反复按拨,忙音的那一头,墙壁上的电话听筒已垂落。
黑屏。
蜂鸣声再次响起。
3:50,江雪珑再次按下闹钟。
这一次,指尖的红色指甲油已严重剥落。
鱼缸中仅剩一条红鱼。
缸底沉着一枚闹钟电池,标签显示:1982.4.15。
作为被江雪珑临时拉来客串男主角但丝毫没有露脸的张国容,看完这部短片的第一反应是:看不懂,但大为震撼。
“阿珑,350这个数字是什么意思?”张国容问。
“3分50秒,是《傻女》这首歌的时长。”
张国容闻言瞪大双眼,原来歌曲时长还能这么用!
“那短片里反复出现这个数字,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350,不是时间,是刑期。女主角接受不了失恋的现实,所以甘愿造一所时间的囚牢,把自己困在幻想里。你演的角色,就是她幻想出来的,回忆里的前男友。”
张国容闻言有些痛,阿珑这个设计听上去尤为熟悉。他跟倪诗贝分手后,也把自己困住了,甚至还把阿珑当成了电影里的小美。
“3分50秒的时长,3点50分的刑期,女主被困在时间牢笼里无限循环。阿珑,你们这个短片说不定真的可以拿奖。”
……
短片在1982年4月15日这天投递到戛纳主竞赛短片单元,最终的成片江雪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差点感动到落泪。
她没想到自己跟王家为的风格如此适配,可以说从王家为的镜头里,她重新认识了自己一遍。
她五官大气明艳,很适合浓墨重彩的氛围烘托。她气质冷冽,很适合压抑克制的情绪化表达。而大气明艳和气质冷冽本又互为矛盾体,达成一种“炽热与冰裂并存”的电影质感。
王家为擅长用浓稠色彩包裹脆弱灵魂,而江雪珑明艳外表下的冷冽,被他拍出了“玻璃糖纸裹刀片”的悬疑美学。
青绿色的光影将她拍得冰肌玉骨,有破碎支离感又有病态的倔强。
如果说她的表演只有80分,是王家为的镜头让她看上去可以达到90分,甚至更高。
这部凝聚了江雪珑和王家为彼此心血的短片能不能拿奖,在短片投递出去的那一刻就不重要了,但江雪珑真心希望等双方再各自成长一段时间,然后能好好合作一部电影长片。
“阿珑,戛纳的参赛影片必须国际首映,所以mV我们暂时不能对外播出。但我们也不必干等着戛纳那边出消息,所以先给你安排了一个打歌舞台,劲歌金曲。
徐晓凤会是第一个出场,你排在她后面。这两天你先好好准备一下。”陈舒芬说道。
哦?要有自己的第一个专属舞台了?江雪珑又开始雀跃起来。
“陈太我可以提舞台需求吗?”江雪珑举手发言。
“什么需求?”
“我需要一男一女两位舞蹈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