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永熙四十一年春,摄政王府的樱花园正开得泼天富贵。粉白花瓣如碎玉般簌簌飘落,在九曲回廊的青砖上堆出蜿蜒的花径,风一吹便打起旋儿,沾在往来丫鬟的鬓边裙角。沈落雁斜倚在铺着雪白狐裘的美人榻上,手里捏着块刚出炉的梅花糖糕,酥皮在指尖簌簌掉落,与藕荷色春装上银线绣的\"作\"字暗纹相映成趣——那裙摆随着她晃悠的脚尖轻轻颤动,活像檐下悬挂的糖糕串儿,每道褶皱里都藏着夕阳的金粉。
\"念儿——\"沈落雁扬声喊道,鎏金团扇敲得掌心\"啪啪\"响,惊飞了檐下两只啄食糖糕渣的麻雀。她腕间的羊脂玉镯随着动作相撞,发出清越的声响,与远处水榭里丫鬟们憋笑的窃窃私语绞在一起,惊得池中的锦鲤都跃出水面。
不远处的草地上,刚满三岁的念儿正追着只粉翅蝴蝶跌跌撞撞地跑。小家伙石青色锦袍的袖口上,绣着沈落雁昨夜亲手操刀的\"作\"字——针脚歪歪扭扭,金线在末端缠了个死结,被风一吹,倒像是只振翅欲飞的小蜜蜂,逗得正在修剪花枝的萧玦嘴角微扬。
\"外婆!\"念儿举着圆滚滚的胳膊扑过来,发间还沾着几片半开的樱花,像撒了把珍珠粉,\"作作要糖糕!\"
沈落雁笑着把糖糕递到他嘴边,却在他肉嘟嘟的小手即将碰到时猛地抬高:\"小馋猫,想吃?先看看外婆的传家宝!\"她从袖袋里掏出个巴掌大的掐丝珐琅锦盒,指尖挑开搭扣的瞬间,夕阳恰好掠过回廊的雕花栏杆,照在盒中羊脂玉牌上——牌身雕着三层糖糕山,每层都刻着不同的糖糕纹样,峰顶立着个拿团扇的小人儿,裙摆还绣着极细的\"落雁\"二字,糖糕侧面用朱砂描着\"念\"字,笔画间竟嵌着几粒真正的糖霜结晶,在光线下折射出细碎的甜光。
\"瞧见没?这是'作精继承人'令牌。\"沈落雁将玉牌挂在念儿脖子上,故意板起脸时,眼角的笑纹却顺着脸颊蔓延开,\"从今天起,你就是咱们摄政王府作精世家的第四代传人了!\"
念儿胖乎乎的手指摸着玉牌上凸起的糖糕纹路,黑曜石般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外婆,作精是什么呀?是能吃到好多糖糕吗?\"
\"傻孩子,作精啊——\"沈落雁压低声音,模仿着四十年前在长公主府抱水坑时的委屈腔调,指尖戳着念儿的小胖脸,\"得像外婆这样,眨着眼睛说'都怪落雁太轻,累得王爷手臂酸~',说完就能让你外公心甘情愿去买糖糕,还不会真生气哦。\"
话音未落,念儿突然挣脱她的怀抱,摇摇晃晃跑到正在捡花枝的萧玦面前,仰着沾着糖霜的小脸奶声奶气地喊:\"外公!念儿太轻啦——抱!\"
萧玦手一抖,刚剪下的海棠花枝\"啪\"地掉在地上。他回头时,正看见沈落雁朝念儿挤眼睛,祖孙俩同款狡黠的笑靥让他无奈失笑,耳尖却悄悄漫上薄红——这场景,像极了四十年前那个雨天,她踩进水坑后挂在他脖子上,鼻尖蹭着他耳垂说\"都怪落雁太轻\",害得他整整三天不敢直视她。
\"娘!您这传家宝能不能走点心?\"作作从太湖石后转出来,手里鸟笼里的画眉正扑棱着翅膀,用尖细的嗓子学着念儿喊\"作作要糖糕\"。他指着自己腰间挂的墨玉牌,边角处果然磨得发亮,\"想当年您传给我'作精预备役'牌时,可是办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现在念儿就一块玉牌打发了?\"
玥玥晃着赤金点翠发簪凑过来,簪头\"作\"字流苏扫过念儿鼻尖,逗得小家伙咯咯直笑:\"可不是?我那枚'作精见习生'玉牌,被您逼着给太后表演'茶言茶语'时,都快被我攥出包浆了!\"
念儿揪住玥玥的流苏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问:\"爹爹,预备役能吃外婆的糖糕吗?\"
\"得先学会作!\"作作拎起鸟笼晃了晃,画眉突然拔高声调喊\"作精!作精!\",惊得念儿一屁股坐在花瓣堆里,露出个缺了颗门牙的笑容。
\"哈哈哈!朕的《作精武德全书》来也!\"大雍皇帝穿着浅黄常服,腰间明黄腰带还沾着御膳房新出锅的糖霜,一路小跑冲进花园,差点被地上的花瓣滑倒。他怀里抱着的书足有三寸厚,封面上画着个梳着冲天辫的小娃娃,举着团扇踩在糖糕山上,旁边八个朱砂大字格外醒目:\"作妖要讲武德,打脸别打哭\"。
念儿好奇地翻开书,刚看到第二页就笑得直拍腿——插画里,三皇子跪在糖糕山前抹眼泪,旁边配文写着\"伪君子作哭指南:先夸他腰带绣工精致,再眨着眼睛问'是不是跟嫡姐借的呀~'\"。沈落雁抢过书指着某页笑得前仰后合:\"皇侄这'水坑公主抱'图解绝了!连我当年翘小拇指的细节都画上了,还有王爷耳尖的红!\"
皇帝得意地捋着胡须:\"那是!朕还特意让尚方局刻了活页,以后念儿作妖的新招式都能往里加!\"
一片樱花落在念儿玉牌的糖糕纹路上时,沈落雁忽然想起四十年前那个寒夜。那时她缩在相府柴房的稻草堆里,透过破窗看着庶妹沈凌薇戴着母亲的珠钗坐上花轿,珠钗上的碎钻刺得她眼睛生疼。如今自己的外孙却戴着\"作精继承人\"的玉牌,被萧玦举过头顶,玉牌在夕阳下晃出细碎的光。
\"王爷你看,\"她捏了捏萧玦袖口用银线绣的\"作\"字,那是她去年亲手绣的,\"念儿作妖时眨眼的样子,跟我重生后第一次怼沈凌薇时一模一样,连眼尾泛红的弧度都没差。\"
萧玦接住念儿抛来的樱花,语气里满是化不开的宠溺:\"是很像。不过你当年作我时,可没这么乖——\"他顿了顿,想起长公主府那场雨,她挂在他脖子上不肯下来,鼻尖蹭着他耳垂时,他连呼吸都忘了,\"你那会儿啊,作得本王三天没敢批奏折。\"
\"念儿!跟外公说——\"作作举着《作精武德全书》起哄,指着其中一页,\"就怪这糖糕太甜,像外公的嘴一样假!\"
念儿奶声奶气地重复,小奶音在花园里回荡。萧玦作势要捏他的小脸,却被沈落雁用团扇拍开:\"王爷别动!这是我教他的反pUA金句,以后对付伪君子管用着呢!\"
玥玥抱着一碟新出炉的糖糕凑趣,故意把碟子举得高高的:\"娘您看,念儿刚才抢我糖糕时说'姐姐这糖糕真好看,就是比我外婆作的差远了'——这绿茶语气,比我当年还厉害!\"
沈落雁笑得前仰后合,团扇敲得狐裘坐垫咚咚响,惊得檐下的麻雀又扑棱棱飞起:\"好!不愧是我沈落雁的外孙,这作精天赋简直是刻在骨子里了!\"
暮色漫进樱花园时,念儿戴着玉牌在回廊上跑,玉牌碰撞着腰间的小糖糕袋,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与远处厨房传来的揉面声混在一起。沈落雁靠在萧玦肩上,看他无奈又宠溺地跟着念儿收拾撒了一地的糖霜,花白的头发在夕阳下闪着银光。
\"王爷,\"她把玩着他袖口的银线\"作\"字,声音轻得像飘落的樱花,\"你说阎王爷见了咱们这作精世家,会不会头疼?\"
萧玦低头吻她发顶,樱花落在他肩头,像撒了把碎钻:\"他若敢头疼,你便作得他给念儿封个'小作精童子'的官,再赏十座糖糕山。\"
话音未落,念儿突然举着玉牌冲过来,糖霜沾了一鼻尖,像只偷喝了蜜的小熊:\"外婆!外公!念儿要作个十层的糖糕山,把全京城的坏人都埋进去!\"
沈落雁把他抱上膝头,看着玉牌在夕阳下泛着蜜糖色的光,那上面的糖霜结晶仿佛活了过来,映出四十年前相府花园的日头、长公主府的水坑、摄政王府的暖阁,还有眼前外孙亮晶晶的眼睛。
\"好啊!\"她刮了刮念儿的小鼻子,\"但记住作精武德——\"
\"只作仇人,宠爱人!\"念儿抢答,小胖手搂住萧玦的脖子,在他脸上印下一个糖霜吻,\"外公给我作糖糕山!要十层,每层都撒桂花糖!\"
萧玦无奈地叹口气,却还是扬声吩咐身边的侍卫:\"去御膳房传话,备最新鲜的糖霜,要桂花味的。\"
暖阁里传来阵阵笑声,樱花与糖霜的甜香在暮色中交融,顺着九曲回廊飘向远方。沈落雁看着身边笑闹的三代人,忽然觉得这作精一生,从相府的孤女到王府的主母,终究是作得圆满。那枚羊脂玉牌承载的不只是作妖的本事,更是四十年前那杯毒酒穿肠后,她用茶言茶语和糖糕甜味一点点酿出的万代幸福。
而远处的宫墙下,听风楼的说书人正拍着醒木,抑扬顿挫地讲着新段子:\"话说摄政王府的小公子啊,刚学会走路就戴着块玉牌,见了人就奶声奶气地作......\"话音未落,台下已是哄堂大笑,就像此刻摄政王府的花园里,那经久不息的、甜如糖糕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