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在没有乡村干部的跟随下,直接走村入户,就像开盲盒一样,是最能了解基层真实情况的。
赵行健一打方向盘,拐进那条村道。
路面很窄,只能容纳一辆车通行。
路两边都是层层的梯田,种满了稻谷,此刻稻谷已经抽穗,进入灌浆期,山风吹来,涌起绿色波浪。
白云裳不禁被眼前田园风光所陶醉,举起相机,连连按下快门,记录这美丽风景。
再往前开了十几公里,前面的路被水冲毁了。
赵行健就把车停在路边,两人沿着崎岖的路面,走进山坳里的村庄。
汪汪!
村口突然窜出四五条狗,见到生人一阵狂吠。
白云裳哪里见过这场面,吓得一哆嗦,本能地拉住赵行健的手臂,躲在他身后。
女人嘛,无论地位多高、多强势,遇到危险,首先第一反应还是躲在男人身后。
赵行健不禁嘴角上扬,顺手从旁边的柴火垛上抽出一根木棍驱赶。
门口的树荫下,一个老汉和老太太正在摘花生,听到动静,立刻过了呵斥了几声。
那些狗子倒也通人性,顿时不叫了,全都温顺地退到一边摇着尾巴。
“你们是干啥的?”
老汉一看两人穿着打扮,像是城市城里人,就随口问道。
他头发花白,脸晒成古铜色,满脸褶子,典型的山区老农形象。
“大爷,我们是来旅游的,走错路了,顺道来讨杯水喝,可以吗?”白云裳上前说道。
“哎呀,这穷山恶水的,有个啥子好旅游的!讨水喝还不简单,白开水管够的。”
老大爷咧嘴憨厚一笑说道,露出满嘴黄牙,抬手一指树下阴凉,请两人坐下。
树荫下,堆着一人多高的花生秧,老太太正在忙着摘花生,旁边一溜烟坐着四个孩子,大的十来岁,小的五六岁,也在有模有样地帮着摘。
再环视了一下周围环境,这村子不大,大约八九户人家左右,村口一个大池塘,里面鸭鹅成群,游来游去。
“大妈,你们这叫什么村啊,风景简直就像画一样,住着一定很舒心吧。”
白云裳顺手拽过一棵花生秧,开始摘起来,赵行健也帮着摘。
“这是北河村周家湾,全湾都姓周。”
“咱们这景色好有啥用呢?你们城里人看着美,但是对我们来说,就是活受罪,又不能吃不能喝的,交通不便,买个东西要走十多里,小孩上学都要翻山涉水。”
“就说村口那条路,一下雨就成了水塘,半年前冲毁了,到现在没人管没人问,村里年轻人最大愿望,就是离开这个穷地方……”
老太太手掌磨得满是黢黑的老茧,一边飞快地摘花生,随口说道。
白云裳听了神色微微一动,拿着花生秧的纤纤玉手沾满了黑泥土。
周老汉从屋里提来一个开水瓶,笑着说道:“姑娘,你还是不要摘了,弄脏你的手和衣服。”
白云裳也笑道:“没关系的,帮你们摘一个少一个吗。”
老太太打量着两人,说道:“你们是夫妻吧,真是金童玉女,龙凤配鸳鸯,看着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白云裳脸颊微微一红,没有开口解释。
赵行健也是嘴角一咧,顺手接过开水瓶,拿起白云裳的杯子倒满开水,随口问道:“这四个孩子都是你孙子孙女吧,都上学了吗?”
“大孙女今年十三,小学毕业就没上学了。最小的上幼儿园,那两个半大的,一个二年级,一个三年级。”老太太回答。
白云裳听了顿时吃了一惊,目光落在那个最大的女孩身上,十三岁就辍学,这只有在电视上发生的情节,居然就在眼前,还在自己的辖区?
就连赵行健也是眉头一皱,这是2007年,居然还有未成年辍学的事发生,真是不下基层不知道,一下吓一跳!
“为啥不继续上啊,十三岁的孩子能干啥?”白云裳不动声色地问道。
“孩子他爹打工去了,丢给我们老两口照顾着,乡上中学离这里有二三十里的山路,实在不方便。”
“去年,孩子他爹不走运,在工地摔断了腰,花了七八万,现在干不了重活,挣不来钱,又欠了一屁股债,孩子他妈就跟野男人跑了……”
“唉,四个孩子,开支太大了,再说女娃上学也没啥用,就在家里帮着照顾弟弟妹妹,养养鸡鸭,帮衬一下家务……”
周老汉黯然神伤地说道,话虽然愚昧,但是实际困难也摆在眼前。
说话之间,那女孩眼圈已经泛红,忍不住抹眼泪。
白云裳听了心头一下像吊了个大秤砣。
顿了顿,她又问道:“大爷,你家里有几亩地啊,一年大概能收入多少钱?”
周老汉叹了一口说道:“咱们这山区,田地本来就少,三亩多田,全种水稻亩产一千多斤,折算市价就三四千块钱,去掉化肥、农药、种子等,忙了一大年,最多落下一两千块算好的了,家里七八张嘴,够啥呢?所以,村里的年轻人拼死拼活都要出去打工,留下老人种田、带孩子……”
白云裳听了又眉头紧皱,扭头看向赵行健,有点难以置信:农村种田收入这么低吗?
赵行健点点头,这就是农村真实情况!
白云裳大都市长大,对农村底层真实情况缺乏本质的了解,对下面报上来冰冷的‘贫困’数字毫无感觉,在这一刻直接形象化了,让她感到堵得慌!
一年一两千块的收入,养活七八口人,这个生活水平白云裳都不敢想象。
白云裳站起身,走到那小女孩跟前,见她面黄肌肉,头发蜡黄,显然是营养不良,就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想不想继续上学?”
那女孩摇头说道:“我叫周思雨,不想上学。”
白云裳蹲下身,诧异地问道:“为什么啊?”
周思雨低下头,扑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充满忧郁和胆怯地说道:“我想给家里省点钱,这样爸爸就能在工地上少干一点活……”
白云裳顿时内心一颤。
赵行健内心也是一阵刺痛,多懂事的孩子啊!
“大爷,大妈,不打扰了,谢谢你的开水。”
白云裳扫了一眼腕表,站起身说道。
周老汉憨笑道:“水又不值钱。”
紧接着,白云裳和赵行健两人继续往村子里走去,时间还早,也好多走访几户。
“行健,周思雨那个孩子,我想亲自资助,让她完成学业。”
那双忧郁和胆怯的大眼睛,深深触动她的情绪,难以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