菌宴后的第二日清晨,陶榗推开茅茨屋的竹门时,露水正顺着松针往下淌。望卿已换了身月白裙,裙角绣着圈鄱阳湖特有的银鱼菌,手里提着只竹编食盒,里面码着用菌粉蒸的米糕,糕面上印着庐山的剪影,边缘还沾着几粒莹白的菌珠。
“公子可知庐山烟雨的妙处?” 陶榗往竹杖上缠了圈菌绳 —— 那绳子是用腐木菌丝编织的,遇水会变得柔韧如藤。他指向东方,晨雾里隐约露出山影,峰顶的云气像是被人用淡墨晕开,“寻常人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我们菌人看山,却是千万株菌子在雾里扎根的模样。”
鬼子六踩着沾满露水的青石板跟上时,才发现昨夜的竹林竟藏着条石阶。石阶缝隙里长满了浅黄的石耳,踩上去软绵绵的,像是踩着层发酵的菌床。江令宜的裙摆扫过岩壁,惊起几只羽翅带着菌纹的山雀,鸟粪落在石上,竟瞬间长出朵微型的伞菌,伞盖还在随着山风轻轻颤动。
“柳姑娘快看!” 望卿突然停在块崖边的巨石前,石上布满了天然的凹痕,雨水积在里面,倒映着变幻的云影。她伸手往水里一搅,水面竟浮出层淡紫的菌膜,膜上的纹路随波流动,渐渐显出鄱阳湖的轮廓,“这是‘水影菌’,能映出百里内的景致呢。”
柳青青凑近时,指尖刚触到水面,菌膜突然泛起涟漪。她看见湖面上飘着无数白色的菌筏 —— 那是陶家用来培育 “浪里青” 的浮床,菌筏上的菌丝在水里织成网,困住的鱼虾会化作菌肥,滋养出的菌子带着湖水的清冽。更奇的是湖心的小岛,岛上的雾气凝成朵巨大的灵芝形状,在晨光里泛着淡淡的金光。
“庐山的云是活的。” 陶榗用竹杖敲了敲崖壁,石缝里渗出些透明的汁液,滴在地上立刻长出丛珊瑚菌,“它们像最娇贵的菌子,得在特定的时辰才肯露出真容。” 他指着山腰处的雾带,那里的云气正缓缓流动,掠过松梢时竟沾上松针的形状,“辰时的云是‘松针菌’的模样,到了巳时,就会化作‘石耳云’了。”
江令宜正用帕子接着崖上的汁液,那液体落在帕上,竟晕出朵淡红的菌花,与她碗底发现的银饰形状一般无二。她忽然想起《菌经》里的句子:“山有灵菌,水有灵藻,人有灵识,三者相通,方能见天地真容。” 此刻望着庐山在雾里若隐若现的轮廓,倒真觉得那些山峦是沉睡的巨菌,只待某个时辰便会破土而出。
行至半山腰的观景台时,鄱阳湖已完全展现在眼前。湖面波光粼粼,远处的渔船像是撒在水上的菌子,渔网撒开时,溅起的水花里竟浮着层金色的菌粉,那是 “湖光菌” 的孢子,只有在阳光正好时才会显现。望卿从食盒里取出块米糕递给鬼子六,糕面上的庐山剪影遇潮后,竟渗出些翠绿的汁液,在晨光里画出条隐秘的水道。
“那是‘迷津渡’。” 陶榗咬了口米糕,糕里的菌珠在齿间爆开,带着湖水的清甜,“荣府的船再快,也闯不过那里的菌阵。水下的菌丝会缠住船底,像千年的茯苓根,越挣扎缠得越紧。” 他望向湖对岸的芦苇荡,那里的芦苇秆上长着圈圈褐色的菌环,“那些是‘指路菌’,只有识得它们的人,才能找到真正的出口。”
柳青青望着湖面的菌筏出神时,望卿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少女指向湖边的浅滩,那里的泥地上布满了奇异的脚印,像是巨大的菌伞留下的印记,脚印边缘还沾着些赤红的粉末。“那是‘赤足菌’的痕迹,” 望卿的声音压得很低,“传说它们是山神的脚印变的,能指引人找到藏在山里的菌库。”
说话间,庐山的雾气突然开始流动。原本笼罩峰顶的云气像是被人掀开的菌盖,露出底下青翠的山峦,山坳里的瀑布如银练般垂下,落在潭里时激起的水花,竟在空中凝成朵巨大的白菇形状,转瞬又化作雾气消散。陶榗举起竹杖指向瀑布,杖头的菌绳突然发亮,“那瀑布后的崖壁里,藏着百年的‘瀑布菌’,得用晨露和月光交替滋养,才能长出玉般的菌肉。”
鬼子六的目光掠过湖面时,忽然发现远处的雾里有黑点在移动。他刚要提醒众人,却见陶榗轻轻摇了摇头。老人从怀里掏出片菌叶,往空中一抛,叶片竟化作只飞鸟,迎着黑点飞去。片刻后,飞鸟带着片黑色的羽毛回来,羽管里藏着颗 “腐心菌” 的孢子,显然是荣府的人在远处窥探。
“让他们看个够。” 陶榗将孢子埋进土里,盖上块湿润的苔藓,“这庐山的雾气就是最好的屏障,他们辨不出哪朵云是真云,哪片雾是菌雾。” 他望着重新被雾气笼罩的湖面,嘴角露出抹笑意,“等他们闯进来,只会被‘迷魂菌’引到沼泽里,那里的泥沼,可是连骨头都能化掉的菌床呢。”
江令宜望着远处的湖光山色,忽然觉得袖口有些发痒。她抬手一看,昨夜望卿吹进袖口的萤火虫正趴在那里,翅膀上的菌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萤火虫突然飞起,往鄱阳湖的方向飞去,留下道淡淡的光痕,像是在给他们指引着什么。
柳青青的目光追着萤火虫而去时,大腿内侧的胭脂痣又开始发烫。她低头看见裙角的菌形印记竟变得清晰起来,像是湖面上的菌筏,在晨光里泛着奇异的光泽。她忽然明白,这饶州的山山水水,早已与菌子融为一体,而她们这些带着菌纹印记的人,也早已是这山水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