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寒夜星火
陈铁匠的风箱在子夜时分拉得格外沉,火星子溅在青灰色的砖地上,像一串即将熄灭的叹息。院墙外,日伪军巡逻队的皮靴声橐橐而过,伴随着几句含混的日语咒骂,惊飞了屋檐下栖息的麻雀。
他放下手中的铁钳,那是刚打好的半截刺刀,刃口还泛着淬火后的蓝紫色。隔壁王婶家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十三岁的虎娃猫着腰钻进来,棉袄兜里鼓鼓囊囊的。
“陈叔,”虎娃的声音压得像蚊子叫,把怀里的东西往桌上一倒——五个冻得硬邦邦的菜窝头,还有一小卷用油布包好的纸,“我娘说,东头粮库今晚换岗,新来的伪军班长是咱邻村的,能塞两句话。”
陈铁匠拿起油纸展开,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画着粮库的地形图,角落里标着“岗哨三班倒,戌时交接最松”。这是三天来他收到的第四份情报,全是沦陷区百姓用最原始的方式传递出来的。
三天前,抗日游击小队突袭了镇西的户籍登记处,一把火烧了半屋子档案。那天陈铁匠正在街上摆摊,亲眼看见三个游击队员背着枪,猫着腰从巷子里冲出来,子弹擦着他的铁匠摊飞过,在铁板上打出一串火星。最让他心惊的是,其中一个队员中弹倒下时,旁边卖豆腐脑的张大爷扔下扁担就扑过去,用围裙按住伤口,对着追兵破口大骂。
“那血啊,红得像刚泼的辣子油。”陈铁匠后来跟虎娃娘念叨时,手还在抖,“可张大爷愣是没松手,直到游击队把人拖走。”
日伪军的报复来得很快,第二天就挨家挨户搜查,抓走了十几个“形迹可疑”的人。陈铁匠藏在柴房里的铁砧都被砸了个坑,但他看着窗外巡逻队狰狞的面孔,心里那点被恐惧压着的火苗,反而“腾”地一下烧起来了。
第二章 墙缝里的光
李桂芬把最后一捧麸子掺进野菜糊糊里,锅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七岁的儿子小石头扒着灶台沿,眼巴巴地看着:“娘,今天能吃干的吗?”
她摸了摸孩子冻裂的小脸,没说话。昨天日伪军来催缴“良民证”,丈夫因为多说了一句“家里没米了”,就被推搡着撞在门框上,现在还躺在床上哼哼。里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隔壁的刘嫂子在翻箱倒柜。
“桂芬妹子,”刘嫂子抱着一床打满补丁的旧棉被出来,“这床絮还能拆出点棉花,给游击队做绷带总行吧?我男人前天偷偷给他们送过信,说队伍上缺药棉。”
李桂芬接过棉被,指尖触到里面硬邦邦的东西——是一小包盐。在沦陷区,盐比金子还金贵,日伪军管控得极严,谁家要是藏多了,能定个“通匪”的死罪。
“你这是……”她吓得想把盐扔出去。
“嘘!”刘嫂子捂住她的嘴,眼睛亮得惊人,“西头豆腐坊的老王头,昨天夜里摸黑给游击队送盐,被岗哨发现了。他愣是把盐袋子吞进肚子里,直到被打得断了气,日伪军也没搜出来。”
李桂芬的手猛地一颤,野菜糊糊溅在灶台上。她想起三天前突袭登记处时,那个背着枪的女游击队员,头发上还沾着草屑,却对着围观的百姓喊:“乡亲们,他们想拿户籍管住咱们的腿,可咱们的骨头是硬的!”
那天她躲在门后,从门缝里看见女队员的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嫂子,”李桂芬突然转身,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瓦罐,里面是她攒了半年的鸡蛋,“把这些也捎上,给伤员补补身子。”
第三章 街头的呐喊
王二狗揣着刚领到的“良民证”,觉得那纸片像烙铁一样烫手。他在日伪维持会当差,说白了就是给日本人跑腿,村里人见了他都躲着走。今天上头让他去催粮,走到东街口,看见一群人围着告示栏骂骂咧咧。
“狗屁‘新户籍制度’,就是要把咱们当牲口圈起来!”一个老汉用拐杖敲着告示,唾沫星子飞溅。
王二狗想躲,却被人一把揪住了后领。“二狗!你个汉奸走狗,看看这上面写的!”是同村的石头爹,满脸通红,“每家每户都要登记祖宗八代,连晚上撒泡尿都得报时辰,这跟蹲大狱有啥区别?”
周围的骂声更响了,有人捡起石头砸向告示栏。王二狗看着那些愤怒的面孔,突然想起上个月他娘病重,是游击队的医生偷偷进村给瞧的病,分文未取。临走时,那个戴眼镜的医生还拍着他的肩膀说:“二狗,人活一口气,别给日本人当枪使。”
“我……”他张了张嘴,突然挣脱开,一把撕下雨布盖住的告示,“这玩意儿就是狗屁!乡亲们,跟他们拼了!”
人群一下子静了。王二狗喘着粗气,看着自己发抖的手,突然觉得从未有过的痛快。下一秒,不知谁喊了一声“打汉奸!”,拳头和石头就雨点般落下来。他没躲,反而张开双臂挡在人群前:“要杀要剐随你们!但从今天起,我王二狗不当狗了!”
这时,巷口传来枪声,日伪军的巡逻队冲了过来。王二狗大吼一声:“往胡同里撤!我知道近路!”他带头钻进旁边的窄巷,身后跟着十几个抄起扁担锄头的百姓。
第四章 田野里的兵
张大爷的豆腐摊今天没出摊,他蹲在自家菜窖里,借着一盏油灯,给十几个年轻人包扎伤口。这些人都是昨天在街上跟日伪军干仗的百姓,现在成了“游击队新编第五小队”。
“大爷,您这手法比镇上西医馆的还利索。”一个胳膊挂彩的小伙子咧嘴笑,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
张大爷哼了一声,把布条勒紧:“年轻时在东北军当过军医,见过的血比你们吃的盐都多。”他往伤口上撒了把自制的金疮药,是用灶灰和草药拌的,“记住了,待会儿转移到南山坳,那里有游击队的联络点。”
正说着,菜窖口传来轻轻的叩击声。虎娃探进头:“大爷,陈铁匠让我送点东西来。”他怀里抱着一个大木箱,打开来全是打好的匕首和长矛头。
“好家伙,陈老铁匠这是把家底都掏出来了。”张大爷拿起一把匕首,刃口闪着寒光。
“不止呢,”虎娃压低声音,“李桂芬嫂子她们妇救会,把全村的碎布都收来了,正在赶制绷带。还有西头的货郎,说能把情报藏在货担里,送到根据地去。”
菜窖里的年轻人都安静下来,油灯的光映在他们脸上,有恐惧,更多的是一种燃烧的兴奋。张大爷看着这些参差不齐的“兵”,想起三天前那个女游击队员的话:“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都听着,”他站起身,声音洪亮,“从今天起,咱们不光是老百姓,更是战士。日伪军想拿户籍捆住咱们,咱们就用这双手,把他们的锁链砸个稀巴烂!”
第五章 燎原之火
当游击队长赵刚带着人摸到粮库外墙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十几个百姓趴在墙根下,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家伙——锄头、镰刀,甚至还有粪叉。看见游击队来了,一个满脸煤灰的汉子爬过来,正是陈铁匠。
“赵队长,”他压低声音,“虎娃那小子摸到了钥匙,王二狗在里面当内应,现在岗哨正喝酒呢。”
赵刚握住他的手,感到那双手粗糙却有力。三天前突袭登记处时,他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军事行动,却没想到点燃了沦陷区百姓心中的火。这三天来,源源不断的情报、物资,还有主动要求加入的民众,像潮水一样涌来。
“同志们,”赵刚对身后的队员们说,“看看这些乡亲们,他们才是咱们最坚固的后盾!”
突袭异常顺利。王二狗在里面打开了大门,陈铁匠带着百姓们冲进去,用最原始的武器和日伪军搏斗。李桂芬带着妇救会的人守在外面,抬伤员、送水,虎娃则像只小猴子一样在房顶上跑来跑去,传递消息。
战斗结束时,天已经蒙蒙亮。粮库里的粮食被分发给了百姓,户籍档案堆成了小山,赵刚划着火柴,扔了上去。
火苗“腾”地窜起来,映红了所有人的脸。陈铁匠看着燃烧的档案,想起被日伪军推倒的老父亲;李桂芬抱着分到的粮食,想起丈夫被打的伤口;王二狗擦着手里的枪,想起娘脸上的笑容。
“乡亲们,”赵刚站在火前,声音穿透晨雾,“日伪军想靠户籍管住咱们,但他们忘了,咱们中国人的骨头,是烧不化、捆不住的!”
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呐喊,比任何时候都响亮。远处的田野里,早起的农民扛着锄头看着这边,火光映在他们眼里,像一颗颗新点燃的星火。
陈铁匠举起手里的铁锤,大吼一声:“跟他们干!”
更多的声音响起来,汇成一片沸腾的海洋。那火越烧越旺,不仅烧掉了户籍档案,更烧掉了压在民众心头多年的恐惧。当第一缕阳光照在沦陷区的土地上时,人们知道,一场真正的燎原之火,已经点燃。而这火的源头,正是他们自己——那些曾经沉默、曾经恐惧,却最终觉醒的普通民众。他们用血肉和信念,为抗日力量注入了最强大的动力,也为打破日伪的户籍统制,点燃了最明亮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