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像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陈诚的骨头缝里。
他猛地抽搐一下,混沌的意识被硬生生从一片黏稠的黑暗中拽了出来。
“呃……”
一声压抑的痛哼,从他自己喉咙里挤出来。
头痛得快要炸开,像有人抡着钝斧在他脑仁里劈砍。
这儿是哪?
空气里没有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没有那种绝望的、死寂的气息。
取而代【表情】之的,是一种……该死的熟悉感。
身下是硌人的硬板,东北农村土炕的触感,粗糙,冰凉。
鼻腔里钻进一股子尘土、旧木头和没烧透的煤烟混合的呛人气味。
他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好一会儿才勉强聚焦。
一面污迹斑斑的土墙。
墙上,一张褪了色的月份牌斜歪着。
画上是个穿着工装裤、笑容灿烂的女人,高举着扳手,充满革命豪情。
月份牌下方,一行醒目的黑色大字——1975年。
一九七五……
陈诚的呼吸骤然一滞。
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不可能!
这绝对是他娘的酒后幻觉!
可那刺骨的冷,那炕沿硌人的硬,那呛鼻的烟火味,真实得让他遍体生寒。
五十年。
他竟然回到了五十年前!这个他亲手毁掉的家,这个吞噬了他妻子郭晓莹的地方!
郭晓莹!
这个名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狠狠捅进他的心脏。
今天!
就是今天!
高利贷上门逼债,他这个窝囊废丈夫,逼着怀有身孕的晓莹……
记忆如同开闸的洪水,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凶猛地冲垮了他最后的侥持。
晓莹苍白绝望的脸。
她手里那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棕色农药瓶。
“敌杀死”!
不!
陈诚浑身的血液刹那间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冻结。
酒意,还有那浑浑噩噩的醉生梦死,顷刻间烟消云散。
他不是在做梦。
他回来了。
带着满身罪孽,回到了悲剧发生的那一天。
一个机会。
一个他妈的、想都不敢想的机会!
“晓莹!”
他嘶吼出声,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
他手脚并用地从炕上滚下来,身体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踉踉跄跄地扑向西屋的门。
那扇薄薄的木板门,就是隔开生与死的界限!
心,擂鼓一般狂跳,撞击着他的胸膛,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痛。
快!一定要来得及!
西屋的门“吱呀”一声被他粗暴地撞开。
屋里光线昏暗,只有一丝灰蒙蒙的晨光,从糊着厚厚窗户纸的窗棂透进来。
郭晓莹就站在窗前,背对着他。
瘦弱的肩膀,微微耸动。
一只手,正颤抖着,缓缓抬起,向着她的唇边送去。
手里捏着的,正是那个他永生难忘的棕色小瓶!
“不要!”
陈诚的吼声撕心裂肺,带着绝望的尾音。
他像一头失控的野兽,用尽全身力气扑了过去。
“啪!”
他的手重重打在郭晓莹的手腕上。
棕色的农药瓶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短短的弧线,“咚”的一声闷响,掉在了坚硬的泥土地上。
瓶子没碎。
但瓶口处,有深褐色的、散发着刺鼻化学气味的液体,缓缓渗了出来。
郭晓莹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尖叫,整个人像受惊的小鹿,猛地向后缩去,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
她的脸,本就因长期营养不良而蜡黄憔悴,此刻更是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那双总是盛着温柔和怯懦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恐惧。
不是对死亡的恐惧。
是对他的恐惧!
对他陈诚!她名义上的丈夫,实际上的催命鬼!
这个认知,比任何拳打脚踢都让陈诚痛苦。
他都干了些什么混账事!
赌博,酗酒,打骂,逼债……是他,一步步把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女人,逼上了绝路!
“晓莹……我……”
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干涩发紧。他想伸出手去扶她,却在看到她那避如蛇蝎的神情时,生生顿住。
她浑身都在发抖,呼吸急促而微弱,胸口剧烈起伏。
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在无声地控诉着他的罪行。
“别……别碰我!”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剜着陈诚的心。
他的手,僵在半空,然后无力地垂落。
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农药味,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提醒着他刚才那千钧一发的凶险。
他迅速弯腰,捡起地上的农药瓶,紧紧攥在手里。
冰冷的玻璃硌着他的掌心,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稍清醒了一些。
他要毁了它!彻底毁了它!
“晓莹……”他再次开口,声音里充满了五十年的悔恨和劫后余生的庆幸,“你听我说……”
话音未落,堂屋的门“吱呀”一声又响了,伴随着沉重而刻意的脚步声。
一个油滑而令人厌恶的声音传了进来,打破了西屋里令人窒息的死寂。
“陈诚!你个瘪犊子玩意儿!躲着就能不还钱了?给老子滚出来!”
周三!
陈诚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个名字,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记忆最痛的地方。
他最好的“赌友”,也是把他拖进无底深渊的推手之一。
上辈子,就是这个杂碎,用最恶毒的语言,彻底击溃了晓莹最后一丝求生的意志!
没等陈诚有所反应,周三那矮胖的身影已经堵在了西屋门口。
他那双滴溜溜乱转的三角眼在屋里一扫,看见瑟瑟发抖的郭晓莹和手里捏着农药瓶的陈诚,脸上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淫笑。
“哟?这是唱的哪一出啊?大清早的就这么热闹?”
他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郭晓莹身上游走,那种黏腻的、带着估价的眼神,让陈诚体内的怒火“噌”地一下就蹿了起来。
“行了行了,别整这些没用的。”周三不耐烦地摆摆手,把目光转向陈诚,语气也变得凶狠起来,“陈诚,钱呢?今天可是最后期限了!一千块!少一个子儿,老子就得按老规矩办事了!”
他顿了顿,那双小眼睛又转向郭晓莹,声音压低,带着令人作呕的暗示。
“当然了,你要是实在拿不出钱……让你媳妇儿……陪哥儿几个乐呵乐呵,也不是不行。她这细皮嫩肉的,说不定还能给你抵不少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