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洞里的滴水声在清晨时分变得密集起来,融化的雪水顺着岩缝渗入,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汇成细小的溪流。李云龙蹲在洞口,用缴获的美军钢盔接水,水面映出他胡子拉碴的脸——左颊新增了一道弹片划痕,结着黑红色的痂。
\"团长,总部来电。\"通信兵拖着伤腿挪过来,递上一张被水汽浸湿的电报纸,\"命令我部即刻向柳潭里方向集结。\"
李云龙抖了抖电报纸,水珠溅在冻得发青的手背上。他眯起眼睛望向东南方,那里的天空被炮火染成了暗红色,低沉的爆炸声像闷雷般滚过雪原。
\"伤员情况?\"
\"能走动的四十三人,剩下的...\"通信兵声音低了下去,\"老马今早没了...临走前还问缴获的药品够不够用...\"
李云龙没说话,只是把钢盔里的水一饮而尽。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滑入胃里,让他打了个寒颤。洞内传来压抑的咳嗽声,重伤员们躺在简陋的担架上,有人正在用刺刀削木棍当夹板,木屑落在伤口上引起一阵痛苦的抽搐。
\"准备转移。\"李云龙站起身,棉裤膝盖处磨破的窟窿露出冻得发紫的皮肤,\"把缴获的药品分装,每个轻伤员背两份。\"
赵刚正在给伤员换药,闻言抬起头:\"现在走?美军飞机肯定会来报复...\"
\"等他们反应过来,咱们早进山了。\"李云龙踢了踢脚边的美军背包,\"这帮少爷兵丢了这么多物资,够他们开三天检讨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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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队伍离开了栖身三天的矿洞。重伤员被绑在简易雪橇上,由相对健康的战士拖着前进。李云龙走在最前面开路,每一步都陷到膝盖深,融化的雪水灌进胶鞋,很快又结成冰碴,磨得脚踝血肉模糊。
翻过第一道山梁时,后方传来飞机引擎的轰鸣。四架海盗式战斗机在矿洞上空盘旋,投下的燃烧弹将整片山体变成了火海。热浪甚至传到了两公里外,烤化了战士们胡子上的冰碴。
\"加快速度!\"李云龙低声催促,\"趁他们注意力还在矿洞...\"
队伍在齐腰深的雪地里艰难跋涉。有个拖着雪橇的战士突然栽倒,大家去扶时才发现他的肠子从棉衣裂缝里流出来,在雪地上拖出了十几米的血痕。卫生员手忙脚乱地往伤口塞纱布,却被伤员推开了:\"别...浪费...给能活的同志...\"
下午三点,他们遇到了前来接应的朝鲜老乡。五个穿着白色民族服装的阿巴吉带着狗拉雪橇,上面堆满了冻土豆和草鞋。领头的老人比划着说了一通,翻译红着眼睛转述:\"他说...中国同志流的血,比汉滩江的水还多...\"
李云龙接过冻得硬邦邦的土豆,在袖子上蹭了蹭就啃起来。淀粉的甜味在口腔里扩散,让他想起前世吃过的冰淇淋。这个荒谬的联想让他差点笑出声——如果那些坐在咖啡馆里高谈阔论的\"爱国青年\"知道真正的战场是什么样子...
\"团长!侦察兵报告!\"警卫员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东南方五公里发现美军巡逻队,有装甲车!\"
李云龙吐出嘴里的冰碴,迅速展开地图。羊皮纸在寒风中哗啦作响,他不得不让两个战士帮忙按住四角:\"改道走青龙谷,虽然要多绕二十里,但能避开装甲部队。\"
队伍立刻转向东北方。朝鲜老乡主动在前面带路,老猎人的经验让他们避开了好几处暗冰窟。有个阿巴吉甚至徒手设下套索陷阱,专门对付可能的追兵。
\"问问他,\"李云龙对翻译说,\"这附近有没有可以过夜的地方。\"
老人听完翻译的话,指了指远处一座不起眼的小山包,又做了个挖洞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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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时,他们到达了朝鲜老乡说的避难所——一座废弃的煤矿竖井。坍塌的入口仅容一人匍匐通过,里面却别有洞天。腐朽的坑木支撑着巨大的空洞,角落里还堆着生锈的矿车和铁轨。
\"这地方好!\"丁伟敲了敲棺木,\"够结实,飞机炸不塌。\"
战士们忙着安置伤员,有人点燃了残留的煤块,微弱的火光照亮了矿洞四壁。李云龙借着火光检查地图,突然发现青龙谷标注有误——原本应该畅通的山路被铅笔划了道红线,旁边是赵刚娟秀的小字:\"1941年山体滑坡,道路中断。\"
\"他娘的!\"李云龙一拳砸在矿车上,锈蚀的金属发出痛苦的呻吟,\"明天得改道走乌鸦岭,要多绕三十里!\"
赵刚凑过来看地图,眼镜片反射着跳动的火光:\"乌鸦岭去年被美军布过雷,工兵营清理时牺牲了七个人...\"
两人的对话被一阵咳嗽声打断。角落里,那个肠子流出来的伤员正在咯血,暗红色的血沫喷在雪白的绷带上,像雪地里绽放的梅花。医护员束手无策地跪在旁边,手里的吗啡针剂已经用完了。
李云龙走过去,从内兜掏出缴获的美军医疗包,取出最后一支吗啡。伤员却摇摇头,颤抖的手指指向另一个正在发高烧的小战士:\"给...娃娃...我...够了...\"
半夜里,伤员死了。没有临终遗言,没有悲壮告别,就像蜡烛燃尽般悄无声息。李云龙蹲在尸体旁,发现死者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冻土豆,上面留着清晰的牙印。
\"埋了吧。\"他站起身,声音平静得可怕,\"用煤渣盖严实点,别让野兽刨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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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李云龙被轻微的金属碰撞声惊醒。他条件反射地摸枪,却发现是通信兵在调试电台,试图接收总部的最新指示。
\"有消息吗?\"李云龙凑过去,电台耳机里传来刺耳的静电噪音。
通信兵摇摇头:\"干扰太大...但凌晨三点左右截获过一段美军通讯,好像是在说...什么'铁钳行动'...\"
李云龙眉头紧锁。他前世模糊记得朝鲜战场上有过类似代号的美军攻势,但具体细节早已记不清。外面的风雪停了,矿洞入口透进惨白的月光,照在熟睡的战士们脸上。那些年轻的面孔伤痕累累,却透着不可思议的平静。
\"叫醒大家。\"李云龙突然说,\"我们提前出发。\"
队伍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收拾行装。重伤员被抬上雪橇时咬紧牙关不发出声音,有人把棉衣撕成条塞在担架边缘,防止颠簸时伤口开裂。朝鲜老乡送来的草鞋不够分,两个战士为谁该穿新鞋争执起来,最后用猜拳决定了归属。
走出矿洞时,东方的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李云龙望着蜿蜒前行的队伍,突然发现雪地上留下的足迹像一条伤痕,从这座无名矿山一直延伸到远方的战场。
\"团长,你看!\"警卫员突然指向西南方。
远处的天空升起三颗红色信号弹,接着是隐约的炮火轰鸣——那是柳潭里方向。李云龙摸出怀表看了看,表盘在晨曦中泛着冷光。
\"全速前进。\"他收起怀表,率先迈开步子,\"中午之前必须赶到集结地。\"
队伍像一条伤痕累累的巨龙,缓缓游向炮火连天的远方。没有人说话,只有胶鞋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和伤员偶尔的闷哼。
在这片被鲜血浸透的雪原上,又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