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战医院的帐篷里弥漫着浓重的药水味。李云龙躺在木板床上,右腿的石膏被体温烘得发烫。窗外,今年第一场春雨淅淅沥沥下着,打在帆布顶棚上发出细密的声响。
\"团长,换药了。\"林助教端着搪瓷盘进来,盘里的手术钳泛着冷光,\"今天拆线。\"
石膏锯开的瞬间,李云龙咬住了皮带。溃烂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散发出淡淡的腐臭。林助教用镊子夹着酒精棉球,一点一点清理着坏死的皮肉。
\"骨头...长好了吗?\"李云龙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长歪了。\"林助教推了推眼镜,\"以后会有点跛。\"
李云龙突然咧嘴笑了:\"正好,老子左腿闲着也是闲着。\"
帐篷帘子被掀开,张大彪拄着拐杖挪进来。这个铁塔般的汉子瘦了一圈,军装空荡荡地挂在身上,但眼睛依然亮得像淬火的刀:\"团长!您猜怎么着?总部给咱补充新兵了!\"
\"多少?\"
\"八百!\"张大彪兴奋地比划着,\"还有十二挺捷克式,三门迫击炮!\"
正说着,外面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李云龙拖着伤腿挪到窗前,只见操场上站着一排排年轻面孔,最小的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军装袖口还挽着边。
\"娃娃兵啊...\"他皱起眉头。
\"可不!\"张大彪凑过来,\"听说都是自愿参军的,有个小子走了三百里地...\"
雨停了,李云龙拄着榆木棍来到操场。新兵们正在练习队列,有个瘦得像麻杆的小战士同手同脚地走着正步,惹得其他人憋笑憋得脸红。教官刚要发火,李云龙摆了摆手。
\"你,出列!\"他指向那个顺拐的小战士,\"叫啥名?\"
\"报、报告首长!\"小战士结结巴巴地敬礼,\"俺叫王二小,今年十六...\"
李云龙盯着他磨破的草鞋和皲裂的手掌,突然想起栓子。他拿过小战士的步枪,熟练地做了个持枪动作:\"看好了,右手握这里,左手托这儿...\"
训练持续到日落。李云龙坐在弹药箱上,看炊事班长老周给新兵们分饭。说是饭,其实是掺了野菜的糊糊,但孩子们吃得狼吞虎咽。王二小捧着碗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首长,您真的打死过三百个鬼子?\"
\"放屁!\"李云龙一瞪眼,\"谁造的谣?\"
小战士吓得缩脖子:\"村里...都这么说...\"
李云龙摸出半块烤土豆塞给他:\"记住,打仗不是比谁杀得多,是比谁活得长。\"
夜深了,指挥部还亮着油灯。李云龙研究着新到的作战地图,红蓝铅笔在纸上圈圈画画。张大彪端着茶缸进来,里面是炊事班偷偷熬的骨头汤。
\"团长,有情况。\"他压低声音,\"侦察连报告,国军新编第七师正在往黑虎山运动。\"
李云龙眯起眼睛。黑虎山是通往根据地的门户,一旦失守,整个太行山区都会暴露在敌军炮火下。
\"传令,\"他蘸着茶水在桌上画了条线,\"一营明天拂晓前占领摩天岭,二营在鬼见愁设伏...\"
作战计划在油灯摇曳中敲定。最关键的是一支奇兵——由王喜武带侦察连绕到敌后,专打指挥部。但问题是,新兵太多,战斗力参差不齐。
\"要不...\"张大彪犹豫道,\"推迟行动?\"
\"不行。\"李云龙摇头,\"等敌人修好工事,十倍兵力也啃不动。\"
天蒙蒙亮时,队伍已经进入预定位置。李云龙趴在摩天岭的岩石后,望远镜里映出山下的敌军营地——国军正在架设重机枪,几个军官围着地图指指点点。
\"看见那个戴大檐帽的没?\"他指向营地中央,\"八成是师长,等会儿优先照顾。\"
突然,远处传来爆炸声——王喜武得手了!敌军营地顿时乱作一团,士兵像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李云龙吹响冲锋号,埋伏在两侧山崖的机枪同时开火。
战斗比预想的顺利。国军显然没料到会被伏击,重武器都没来得及展开就丢了阵地。李云龙带人冲下山时,那个戴大檐帽的军官正被警卫簇拥着往后撤。
\"缴枪不杀!\"张大彪的怒吼在山谷回荡。
残敌退到一处山洞负隅顽抗。李云龙正要组织强攻,王二小突然拽住他的衣角:\"首长...俺知道有条小路...\"
孩子说的\"小路\"其实是山体裂缝,最窄处要侧身挤过去。李云龙带着突击队摸到山洞上方,正好看见敌军官在打电话求援。
\"扔手榴弹!\"他刚下令,右腿突然一软——旧伤复发了!
手榴弹在洞内爆炸的气浪把李云龙掀翻在地。他挣扎着爬起来,看见敌军官满脸是血地往外爬,手枪已经对准了吓呆的王二小...
枪响的瞬间,李云龙扑了过去。子弹擦着他头皮飞过,而他的刺刀已经捅进敌军官胸口。
\"首长!\"王二小哭着扶住他,\"您流血了...\"
李云龙抹了把额头的血,发现是碎石划的小伤口:\"哭个屁!老子教你打枪可不是为了看你哭鼻子!\"
回营地的路上,王二小一直搀着他。路过一片野杏林时,孩子突然说:\"首长,等打完仗,俺想学认字...\"
\"学那干啥?\"
\"俺娘说...\"孩子的声音低了下去,\"认了字,就不会被人骗...\"
李云龙停下脚步,从兜里掏出半截铅笔:\"给,先学着写自己名字。\"
战后总结会上,李云龙第一次表扬了新兵:\"虽然动作笨得像狗熊,但没一个怂包!\"这话让娃娃兵们挺直了腰杆,训练时更加卖力。
转眼到了清明。李云龙带着全团来到后山坟地。新立的石碑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最上面是\"楚云飞\"三个大字。王二小代表新兵献上野花编的花环,笨拙地敬了个军礼。
\"弟兄们...\"李云龙举起酒碗,\"这碗酒,敬你们...\"
山风掠过坟茔,吹散了碗中的酒香。李云龙望向远方连绵的群山,那里有无数个像王二小一样的孩子,有无数个等待黎明的村庄。他知道,这场战争还远未结束,但此刻,在这片浸透鲜血的土地上,春天的野花已然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