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珠看她这样,也不气恼,依旧气定神闲,淡笑不语。
夷姑上前道:“娘子还是答应了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娘子为何会和离,你这样拗着又有什么意思?”
“她是她,我们是我们。”林方氏嘴硬道:“日后姜大姑娘是嫁到我们家,跟我和祎儿过日子,与她一年也难得见几次,若是实在不想见还可以不见就是。这不是退婚的理由。”
薛明珠淡淡道:“姜家如今的情况大概你们也听说了,姜瑾轩如今终生不得入仕。我女儿和林祎的婚事,这其中有多少是你们用的手段,大概便不用我说了。”
林方氏眼里闪过一丝心虚,没有说话。
“庚帖我已经送过来了,定亲的信物我也完璧归赵,这婚今日便算是退了。”薛明珠站起身来,便往外走。
“薛娘子!”林方氏声音里带着无奈与不甘,“我知道你恨芸娘,可祎儿没有错,这门亲事两个孩子都满意,你不能如此轻率便退了。”
“娘,不要说了。”林祎沉稳的声音传来。
他穿着青衫,一脸平静的从门口走了进来,先淡漠疏离的跟薛明珠见了礼,这才看向桌上放着庚帖和玉镯的盒子。
默了默,他道:“夫人不要跟我娘计较,她也是舍不得这门亲事才会如此。”
“既然你正好来了,那我跟你说更好。”薛明珠望着他,“我女儿和你的婚事就算是退了,日后林公子与我女儿各自嫁娶互不相干。”
“夫人是长辈,晚生自然不敢违拗,但这退婚的事,不知是夫人的意思还是姜姑娘的意思?”
“我和我女儿都是一样的意思。”薛明珠笑容不达眼底,“林公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一并问我。”
“没有了。”林祎摇摇头,不卑不亢,“我与姜姑娘互相钦慕,并不是那盲婚哑嫁,如今突然要退婚,我还有些疑问需要当面向姜姑娘问清楚。”
“林公子这样说话,便有些不合适了。”薛明珠目光如炬,盯着他:“我女儿自小养在深闺,与公子如何就互相钦慕了?”
见林祎不答,薛明珠不软不硬道:“林公子是聪明人,难道不知退婚是为何事?”
“你能与我女儿订婚,这其中你恐怕花的心思不比你那姑姑少,我之所以不明说出来,无外乎是想到你也是读书人,多少得给你留点体面,总不能因这事也毁了你前程。”
林祎眸光深深,看不清眼里的情绪。
“你和我女儿没有缘分,再说什么都无益,林公子还请好自为之!”薛明珠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林祎拱手相送:“晚生唐突了。”
林方氏眼睁睁看着薛明珠离了林家,有些不忿道:“祎儿,这婚就就这样退了?”
“那还能怎样?”林祎淡淡道:“圣上下旨姜瑾轩终身不能入仕,难道你也想我如此?”
林方氏讷讷道:“你又没有做什么?何至于如此。”但话虽这样说,她心里到底有些心虚。
“那姜梨如今只是一个商户女,退了就退了吧,你日后多花些心思在学业上,何愁娶不到好妻?”
“我知道。”林祎上前拿起桌上的盒子,递给林周氏,“你先将这些收好,日后定然有得用的一日。”
......
......
春日时光过得快,没过几日便到了惊蛰。
早晨的时候,天阴沉沉的洒了几颗雨,快到中午时,又亮了开来。
吃午饭时,姜梨望着一桌子菜,面露疑惑:“周娘子好几日没有送菜来了吗?怎么桌上的时蔬吃着味道有些不对?”
离开承安伯府时,她专门让锦儿捎话给周娘子,也跟厨房打了招呼,这半个月桌上的时蔬也一直是周娘子送的。
周娘子做事踏实,送来的菜都是挑出最嫩最好的送过来。这几日的菜不是老了就是味道不对,估计是厨房集市上采买来的。
薛明珠手中的筷子顿了顿,这段时间忙的焦头烂额,田大夫孙女的事虽然一直挂在心上,但确实没有来得及料理。
锦儿摇了摇头,“今早上厨房的妈妈还跟我提起,说是周娘子已经两三日没有送菜来了,不知是不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姜梨想起那日在集市上打人的男子,心里生起不好的预感。
她开口道:“阿娘,一会我去周娘子家看看,别不是出了什么事?”
田大夫救了姜瑾辰的命,薛明珠是非常感激的。此时听姜梨这样说,想也没想便答应道:“要不然我和你一起去,这件事还是应该早些告诉田大夫。”
姜梨道:“我知道你铺子里还有事走不开,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又有落英和锦儿跟着,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我会及时告诉田大夫。”
薛明珠想了想,自己确实有些走不开。
她叮嘱道:“那就让顺伯跟你去,他对周边的路况熟悉。”
姜梨答应了,又让锦儿去收拾些吃的用的,给周娘子的女儿带去。
吃完了饭,锦儿去让顺伯备车。
“好嘞!”顺伯答应得十分干脆,“锦儿姑娘,今日你便问对人了,未进府前我在城外做过一段时间的货郎,周家村我去过,我认路。”
“那正好。”锦儿冲着顺伯道:“这会出门,下午便要回来,你挑两匹脚程快一点的马。”
顺伯去备车。
姜梨又吩咐落英去叫双瑞,自己回到屋里,不急不忙提笔写了一封信函。
刚写好最后一字,落英便带着双瑞进了屋。
姜梨将信装好,递给双瑞道:“你将这封信送去平安车行给何掌柜,就说我麻烦他叫一名护卫护送田大夫到周家村,我会在周家村等着。”
双瑞虽然有些不解为何要让平安车行护卫护送田大夫到周家村去,但这段时间以来,他已经多多少少知道自家姑娘本事,当下也不多问,拿了信就走。
“对了。”姜梨将他喊住:“到了回春堂,若是田大夫问起何事,你就说田菱找到了,让他备一些治疗心疾的药物。”
双瑞答应一声,快步跑出去了。
姜梨这才朝落英道:“我们走吧!”
周家村离城四十里,是要从出了城门算起。
这和去云溪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马车走了一段,姜梨掀开帘子,路上的村庄越来越熟悉,她心里有一点激动。
等马车走了差不多二十里,到了桃源村时,她让顺伯将马车停了下来。
“我下车随便走走,顺带也让马歇歇脚。”姜梨道。
顺伯便将马车停在一棵柳树下,拿了一捆饲草喂马。
锦儿只当姜梨是坐车累了,看到道上青翠叠嶂的杨柳,想要舒展一下。哪里知道姜梨根本没有顺着路边荫凉处走,而是顶着日头,直接朝着路旁的田垄走去。
“落英,你看这里怎样?”姜梨停在一大片田垄前面,唇角弯弯,问道。
“地势平整,周围也有现成的沟渠,良田沃土不过于此了。”落英望着地里种着的几棵桃树,“只是可惜,这么好的地,主人却拿来种成了桃树,估计这桃子收成并不好。”
锦儿有些不服气道:“好地自然种什么都好,怎么种桃子就不好了?”
“这样的田地,用来种粮食种菜都是好的,但要种树,反而不如山地。”落英耐心解释:“你没有做过农活,自然不懂南橘北枳的道理。”
“世间万物,相克相生,”姜梨唇角噙笑:“就像这桃树生在平地,根系易遭水涝,结出的果子自然酸涩。”
“姑娘懂得稼穑之道?”落英眼睛一亮,有一种乍然遇到知音的欣喜:“这地离水源近,若是用来种粮食,倒真合适。”
姜梨微微眯着眼,含笑望着这片良田。
若是不出意外,两年之后,这块地的主人便要将这块土地贱卖。
她前世也是费尽周折买下这片土地,开始做起了花木生意。
半年后,落英流落到此,开始帮她打理这片园子。又过了三年,这片园子种出的花木平阳无人不知。
也就从那时开始,姜梨的花木生意越做越大,几乎垄断了整个平阳花木市场。
如今,一切都和前世不一样了。锦儿还好好活着,落英也提前来到了她身边,这片土地她自然也不会再等两年。
等这次回去后,她便会来谈这块地。若是能够顺利买下来,也许不用再等五年,三年之后,这片土地便会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走罢!”姜梨敛了笑容,转身道。
马车又继续行驶了大半个时辰,便到了一个略有些偏僻的村落。
这里和前几个村子不一样,既没有绕村而过的河流,更没有平坦的土地。
整座村子依山住着十几户人家,相比前面几个村子,显得有些衰败。
顺伯将车停在村口大树下,“姑娘,这里便是周家村,前面没有路了。”
落英先下了车,跑去跟地里劳作的老妇问路。
“大娘,你知道周娘子家住在哪里吗?”
地里老妇直起身子,一脸茫然:“周娘子,哪个周娘子?”
“就是日日去城里卖菜的周娘子,哦,对了,她有一个女儿,说是身体不太好。”落英又道。
“你是说周二家的晚娘?”老妇握着镰刀朝前面指了指,“喏,前面门前有棵柳树那家就是。你们若是来要钱的,便不要去了,估计去了也是白去。”
“造孽哦,那周二前几日又输了钱,家里日子怕是过不下去喽!”老妇又自说自话道。
姜梨踩在松软的泥土上,听着老妇话里的叹息,目光看向前面几间破旧的茅屋。
茅屋的土墙已裂开半人高的缝隙,屋顶的茅草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看起来十分萧瑟。
姜梨的心情说不出来的沉重。等到了门前,锦儿先去敲门。
木门发出“吱呀”一声,露出条缝来。
“谁?”屋内传来微弱的女声,带着低沉的沙哑。
“周娘子,我是锦儿,我们姑娘来看你了。”锦儿轻声道。
门缝骤然开大,里面露出周娘子蜡黄的脸。她神情恍然,扶着门框,目光落在姜梨身上。
“姜……大姑娘,你怎么来了?”她涣散的眼神看到姜梨的时候,终于有了点焦距。
“晚娘,谁呀!”屋内传出老妇人苍老沙哑的声音。
“婆母,是前些日子帮我的姜大姑娘来了。”周娘子用手掌擦了擦眼,进屋端了张小杌子出来招呼姜梨坐。
“我看你许久没来送菜,有些不放心,便过来看看。”姜梨查看着她脸上神色,“这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落英提着带来的东西,放在地上,安静的站在姜梨身后。
这副农人家中的穷困窘迫,她再熟悉不过。若不是家中当真发生了大事,周娘子这个时辰岂会呆在家里?恐怕早就去地里刨食或者进城送菜去了。
果然,那周娘子听到姜梨这样问,原本麻木疲惫的神情浮起一丝软弱。她双手捧着脸,肩膀一耸一耸开始无声抽泣。
姜梨温声问道:“娘子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说,我看看能不能帮到你。就算实在帮不到,多个人出主意也是好的。”
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走出一个腰背佝偻的老妇人。
老妇人很瘦,穿着一件洗的很旧的粗布短衣。衣服上层层叠叠摞着许多补丁,已经看不出衣服本来的颜色。
她用手扶着门框,整个身子都在簌簌发抖。
这种抖动不是因为情绪引起,而是一种身体上不受控制的抖动。
她浮肿浑浊的眼睛望过来,却不是寻常贫穷老妇该有的眼神,而是在那复杂眼神深处,带着一丝警惕。
周娘子停止啜泣,转身去将老妇扶到柳树下一个木墩上坐下。
老夫人扫了一眼众人,她皱缩得像核桃般的脸上这才挤出点笑意,“姜姑娘,我听晚娘说起过你,前次多亏了你,才让我可怜的小孙女得以活命。这次,也不知姑娘还能不能再帮帮......”
“阿娘......”周娘子咬着唇,脸上浮起一丝羞愧。
“怕什么,如今这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老妇人打断她的话,“姑娘,实不相瞒,我那儿子是个浑不咎的,前些日子赌输了钱,被债主追到家里,说是再不还钱便断了他的手脚。”
“我们家里就他一个男丁,若是真被人断了手脚,以后这日子可没法过了!”老妇人说到这里,一脸期待的望着姜梨。
“若是其他忙,我或许还可相帮一二。”姜梨一脸平静,淡淡道:“但若是还赌债,这忙我还真帮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