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花圃的事忙完,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姜梨在钱正鸿心里,也从一个可亲的晚辈变成了值得尊敬的晚辈。
后生可畏,他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笑容透着关切,“你伯母和慧娘都在家里等着,我们这就回去。”
姜梨抬眼望了望当顶的太阳,笑着道:“世伯不必客气,万花会之前,我会时常过来,到时候再去拜见伯母和慧娘也不迟。”
落英受了伤,只是简单包扎了一下,还是要回去找个大夫看看才放心。
钱正鸿是真心想请姜梨到家里,备上一桌好饭感谢一下。但姜梨主意已定,他便也不好强人所难。
“那明日早点过来,我让你伯母提前准备些瓜果,一起吃顿饭热闹热闹。”
姜梨答应了。钱正鸿这才亲自将她送上马车。
或许是正午车里有些闷热,两个丫鬟没有来时那么多话。
姜梨瞥了一眼落英的手臂,“回去让锦儿和你去找田大夫,上点药。”
“哪有那么娇贵,以往下地干活,擦伤割伤也是常事,这点伤不碍事。”落英笑着道。
“以前是以前,现在和以前不一样。只要是我身边的人,都很娇贵。”姜梨温和道。
落英眼眶一热,眼里便蒙上一层水雾。她使劲吸了吸鼻子,好不容易才控制住翻涌的情绪。
这点伤还不足以让人掉眼泪,但被人关心惦记的感觉却让落英差点掉泪了。
“好了好了,”锦儿来了精神,“跟着姑娘是我们的福气,日后姑娘有肉吃,绝不会给我们喝汤,姑娘你说是不是?”
姜梨瞥她一眼,有些无奈又好笑。
等到了家,锦儿便和落英去回春堂上药。姜梨刚到月洞门,便见姜瑾辰大步走了出来,“阿姐,你回来了?”
少年神清气爽,一看就心情不错。那条前些日子还有点跛的腿,现在已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不等姜梨开口,他已经几步到了姜梨跟前,“阿姐猜猜看,今日谁来家里了?”
姜梨笑着觑了他一眼,低头在铜盆里面洗手,“靳大夫?”
姜瑾辰笑眯眯的摇了摇头,“不对,重新猜。”
“那就是你的同窗?”姜梨用帕子擦了手,笑着道。
“也不是。”姜瑾辰将头摇成一个大大的圈。
“既不是靳大夫,又不是你的同窗,那阿姐便猜不到了。”姜梨坐在树下的石凳上,拿出帕子往脸上扇着风。
“是晏将军。”少年亮晶晶的眼里含着笑意。
“晏行?他来做什么。”姜梨停下手上扇风的动作。
“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随便聊了几句,问了一下我的学业。”姜瑾辰在姜梨对面坐下,“临走时还问起阿姐的花圃什么时候建,需不需要匠人?”
姜梨心里咯噔一下,真是瞌睡遇到枕头。晏行怎么就知道她现在最缺的就是匠人?
姜梨高兴道:“晏将军当真是这样说的?”
“他是这样说的。”姜瑾辰亦是笑着道:“说他府上养着一些匠人,阿姐若是需要,可以先借给阿姐用”
“真是太好了。”姜梨弯了弯唇,“等明后日我抽个时间去车行一趟,跟晏将军商量借工匠的事。”
两人又说了会闲话,锦儿便带着落英回来。
“姑娘,你看!”锦儿将手中的提篮往上抬了抬,拿给姜梨看:“田姑娘亲手晾的笋片,说是夫人前几日送了那么多好东西过去,她也没有什么回礼,正好晾了些笋片,让我拿回来给夫人和姑娘尝尝。”
竹篮里放着大半篮干笋,都是用最嫩的笋尖晒得。
姜梨笑着道:“田菱还真是客气。你拿去给厨房,等阿娘回来了一起尝尝。”
锦儿拎着春笋出去了。
姜梨又望着落英道:“田大夫说你的手有没有大碍?”
“田大夫说只是擦破点皮,敷上药用不了两日便可结痂。”落英手脚麻利的将铜盆里的水换了,“倒是田菱,几日不见,如同变了个人一般,连星娘脸色都红润了些。”
“这是自然,以往在周家村又要操心吃穿,又要为星娘的病提心吊胆,每日都是煎熬。”姜梨道:“现在别样不说,单是星娘的病好些了,都够让人高兴的了。”
姜瑾辰听了个大概,突然道:“落英的手怎么受的伤?”
姜梨笑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去钱世伯家的路上遇到惊马,落英为了护我伤了手臂。”
“惊马?”姜瑾辰道:“这集市上怎么会有惊马,不会是有人故意的吧?”
自从被姜瑾轩害的坠马,又出了云溪劫匪之事后,姜瑾辰第一反应便想到林氏母子。
“这次还真不是。”姜梨笑容温和,“真的是惊马。”
姜瑾辰见她不像说假,面色这才缓和了些。
沉默几息,他认真道:“阿姐,你相信我,日后我一定能护着你和阿娘,绝不让人再欺负你们。”
少年脸上的坚毅,让姜梨心里一热。
她相信,只要瑾辰摆脱了前世的命运,自然是可以的。
她含笑道:“阿姐相信你!”
锦儿已经提着食盒走了过来,“姑娘累了半日,我把午饭直接拿过来了。”
她将饭菜一样样端出来,摆上碗筷,“公子若是不想去花厅吃,便留在这里和姑娘一起吃。”
姜瑾辰正有此意,他坐在桌前,笑着道:“一个人吃饭实在无趣,若是有阿姐陪着一起吃,饭菜都要香很多。”
姜梨笑笑,将筷子比齐了递过去,“你这次受伤瘦了好些,如今腿好了,一定要好好吃饭,将瘦下去的都补起来。”
桌上的饭菜荤素搭配,散发着热腾腾的香味,姐弟俩相对而坐,吃得其乐融融。
在另一张小案几上,放着一碟子腌制的萝卜和一碗菜粥。
柳如烟刚端起菜粥喝了一口,便呕的一声,捂着嘴跑到净房里面吐了起来。
这一吐便止也止不住,只吐得五脏六腑都要扯出来似的。
丁香跟着进来,不停替她拍着背,““姨娘,您这些日子吐的太厉害了,什么也吃不下,还是找个大夫好好来看看。”
柳如烟吐得无物可吐,才苍白着脸抬起头,“女子怀孕大抵都是如此,大夫来看了也不管用,等过了这几个月便好了。”
“可是您这几日吃什么吐什么,姨娘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想想。”
“我知道轻重,你去给我端一盏酸梅汤过来。”柳如烟道。
丁香将她扶到外面榻上躺着,才去厨房端酸梅汤。
柳如烟闭着眼在榻上养神,感觉门前帘子一晃,便有人走了进来。
“柳姐姐,外面一个人也没有,我还以为你没在屋里。”韩素素走了进来,看到她脸色苍白,吓了一跳,“姐姐不舒服吗?怎么脸色那么差。”
柳如烟睁开眼,虚弱的笑笑,“大概是这几日天气热起来了,一点胃口也没有,脸色自然差一些。”
“我听说有了身子的人都喜欢酸的东西,姐姐是不是也是这样?”韩素素好奇的问道。
“也不是很明显。”柳如烟露出温润的笑意,“我看你这几日气色倒是很好,白净了些不说,脸上红点也消了不少。”
韩素素抚着脸,那双眼睛越显得神采奕奕,“姐姐没有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柳如烟好笑道:“你若是不信可以自己拿镜子去照照,看看我究竟有没有骗你。”
“这就对了。”韩素素放下手,“前两日林娘子突然去我那里说了些闲话,又送了我一瓶擦脸的香膏,说是可以消红点。”
“我起初也不大信,但看那香膏做的不错,闻起来也好闻,便拿了来试试。”韩素素笑着道:“只用了两日,昨日早晨起来,踏枝便说我肤色白净了些。”
柳如烟听她这样一说,撑着坐起身来,仔细看着她的脸,“红点褪了不少,肤质也细腻了些。”
她皱眉道:“只是林娘子进府以来,很少跟我们走动,为何突然要送你香膏?”
“我也不清楚,或许是这些日子被老爷冷淡狠了,心里憋得慌,想找个人亲近亲近?”韩素素不以为然。
“若是这样倒好,只怕她怀有其他心思。”柳如烟想着姜梨的提醒,摇了摇头。
“一瓶香膏而已,怕什么?”韩素素笑着道:“姐姐也太小心了些。”
柳如烟见她如此,便也不再多话。恰巧丁香端了酸梅汤进来,韩素素一把接过去,“姐姐你躺着,我喂你喝。”
柳如烟莞尔,将酸梅汤从她手里接了过来,“我有手有脚,哪里就要你喂了?”
韩素素本就性格单纯爽直,柳如烟又温柔小意,一段时间相处下来,两人倒是情同姐妹。
韩素素见她如此,笑着将勺子递给她。
柳如烟用勺子边喝酸梅汤边问,“素素,你有没有想好,什么时候让老爷去你屋里?”
韩素素一张俏脸飞上两团红云,低着头没有说话。
“既然你与我已经入府做了姨娘,迟早都是要过这一关。我如今也不能伺候老爷,若是你愿意,我便跟老爷说,让他这些日子去西跨院如何?”
这样的话,柳如烟有意无意说过很多次,韩素素都以沉默或其他话题搪塞了过去。
但这一次问得如此郑重,倒让韩素素不好不答。
柳如烟也不着急,只是用银匙搅着酸梅汤,耐心等着韩素素想清楚。
韩素素低着头,使劲的绞着手指,内心有些挣扎。
对于姜衡,她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虽然当初她亲口告诉夷姑她愿意做姨娘,但那多半是为了摆脱当时的困境。
这段时间住在承安伯府,她也悄悄关注过那个是她夫君的男子,她敬他,怕他,却独独对他没有男女之情。
有时候她会想,其实一辈子这样过着,没有他的宠爱也好。但她知道,这只是自己做梦。做姨娘的,若是没有夫君的宠爱,短时间内还可,时间长了,连下人也恨不得踩上一脚。
见她半响不吭声,柳如烟叹了口气,“素素,林娘子不比夫人,她若是好了,绝对容不下你我。”
韩素素脸上的红云已褪了干净,她抬起头来,认真想了想,道:“姐姐,我愿意伺候老爷。”
柳如烟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她看了对面的女子一眼,有些怅然道:“好,我知道了。”
当夜,姜衡再到东跨院时,柳如烟便将自己怀有身孕的事情告诉了他。
“不是妾身不愿意早点说,实在是大夫也没有把握,让再等等看。”柳如烟懒懒坐在椅子上,托着腮,三分娇七分媚,看向姜衡,“今日又请了大夫把脉,才确定是有了身子。”
姜衡有些发愣,继而心里升起一丝狂喜。
自己两个儿子,一个跟了薛氏,另一个已经不成了。若是柳姨娘一举得男,只要好好教养,十多年后,姜家何愁后继无人。
姜衡灰暗了很长时间的心情突然明媚起来,他上前一把握住柳如烟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腿上坐下,温声问道:“你如今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很不舒服?”
他记得芸娘怀轩儿的时候,什么也吃不下,就惦记着几颗酸杏。那时候他一走进屋子,便闻到一股酸杏味道,以至于轩儿都这么大了,他还记得那股味道。
“你现在怀着身孕,吃食和出行比不得以往。我明日会专门安排一个厨娘过来,给你做饭。”姜衡想了想,“丁香年纪轻了些,我明日一并安排一个稳妥的婆子过来,照顾你起居。”
柳如烟道了谢,柔声道:“老爷,妾身当初和韩姨娘一起进府,如今妾身已经有了身孕,可韩姨娘还没有承过老爷宠爱。妾身这段时间也不能伺候老爷,不如老爷便去韩姨娘那里留宿?”
姜衡眼里闪过沉凝,“这是韩姨娘的意思?”
“妾身也是这么想。”柳如烟扭过身子,望着他的眼,“妾身一直将韩姨娘当做妹妹看待,如今妾身有了身孕,便也希望她也能得个一子半女,日后两个孩子一起有个伴,难道老爷不高兴?”
不知是不是岁数大了,姜衡想到两个孩子一起的样子,突然笑了。
“这段时间是我冷落了她。”姜衡握着她的手,越发多了几分怜惜,“若是她也能跟你一样,早日诞下麟儿,我自然不会亏待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