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依芸心里不舒坦的时候便会调香,今日她已经在案前坐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但调的香不是浓了就是淡了,总是调不出满意的味道。
她有些烦躁的推开面前的瓶瓶罐罐,刚起身,红杏便进来道:“夫人,舅太太来了。”
“她来做什么?”林依芸嘴角抽了抽。
红杏还没有答话,林方氏已经一阵风的走了进来,“芸娘,你到了伯府我还没有来看过你,今日闲着没事,特意给你送点炸果子过来。”
她将手中的油纸包打开,捡了一个炸果子递到林依芸面前,殷勤道:“我特意多加了点糖,你尝尝怎么样?”
林依芸眼里露出一丝嫌弃。她不动声色的避开送到面前的炸果子,拒绝道:“我这几日胃有些不舒服,吃不了甜。”
林方氏讪讪将果子放到自己口中,有些不悦:“这果子我连祎儿都没舍得给他吃,巴巴给你先送了过来,要早知道你不能吃,我便不做了。”
林依芸知道自己嫂子是个好强性子,也不跟她争辩,只是笑着道:“嫂子放在一边,这果子轩儿和瑶儿都喜欢,等会我拿过去给他们吃。”
林方氏这才将炸果子依样一包,放在桌子上。
红杏已经搬了椅子过来请林方氏坐,又去沏了一壶茶端过来。
“嫂嫂今日来又是有什么事?”林依芸笑着问道。
林方氏端起茶盏大大喝了一口,这才叹口气道:“你进了伯府,也不请我来看看,我放心不下,就自己过来了。”
“我这也刚进府,想着等过几日弄妥当了再去请嫂嫂过来。”
“芸娘,你可知道就因为你,姜姑娘如今闹着要跟祎儿退婚?”
林依芸知道自家嫂嫂性格直爽,平时也不与她计较。但这句话实在太重了些,让她陡然变了脸色。
“嫂嫂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因为我姜梨和祎儿要退婚?”她情绪有些激动,声音也不自觉提高,变得又尖又细,“依嫂嫂的意思,是让我一直在外面住着才好?”
林方氏一见她这样,心里也不高兴了。
她只是实话实说,又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她这脸色做给谁看?
“还不是因为你坏了人家母亲的婚姻,姜梨才闹着要退婚。”林方氏嘴巴也不饶人:“我何时说过不让你进府了?只是你说你这么多年在外面也过了,为何不多等几日让祎儿成婚了再进伯府,现在倒好,祎儿好好的婚事硬是搅黄了。”
“嫂子这是怪在我身上了?”林依芸气得发抖,颤声道。
“我可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林方氏讷讷道:“这是你自己说的。”
林依芸瞪着她,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静了几息,林方氏又道:“芸娘,祎儿可是你亲侄儿,当年爹娘和你哥哥死得早,我是怎样对你的你心里应该清楚。如今我孤儿寡母,你可不能不管。”
林方氏原本心里就憋屈难受,这句孤儿寡母一说出来,更是触动了心里的酸楚,眼圈立刻红了。
林依芸一口气塞在胸口,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她深深吸了口气,半晌语带哽咽道:“嫂子,这么些年我对祎儿视如己出,我如何没有替他着想了?”
“倒是你,口口声声说我不该这时候进府,你有没有想过,下个月青山书院春试便开始了,若是错过了今年,轩儿便再也没有机会进书院了。”
林方氏不屑道:“这天下,进不了青山书院的学子千千万,难道进不了书院不能参加科举?”
林依芸揉了揉胸口,她今日算是看明白了,自己这个嫂嫂心里眼里只有自家的事,根本没有将她们母子的事放在心上。
她伸手擦了擦眼眶,语气带着凉意,“祎儿和轩儿不一样,祎儿乃是身份所限,没有机会参加青山书院春试。轩儿不同,他是世家子弟,自然是可以参加春试的。”
林方氏本就觉得林祎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没有一个可以倚仗的家族。如今林依芸这样说,正好戳到她的痛脚。
她想也不想脱口而出:“祎儿再不济,好歹是清清白白人家的孩子,不像轩儿,出身经不住琢磨。”
林依芸一听,用手捂着心口,泣声道:“嫂嫂,你居然如此说我?”
林方氏那句轩儿出生经不起琢磨的话刚说出口,她便有些后悔,但眼下说都说了,也不能吞回去。
“芸娘,当初祎儿与姜梨定亲时,是你一手促成的,如今她要退亲,你可不能不管。”林方氏自知理亏,只能转了话头,嘟囔道。
“我凭什么管?他又不是我的儿子?”林依芸哭着数落:“若我是你,不服气便打上门去,何须像如今这样,心里不痛快了,只会为难家里人?”
林方氏何曾被人这样数落过,更何况,这人还是曾经在身边养了几年的小姑子。
她双手一摊,亦是哭着道:“死鬼啊,你看看我们孤儿寡母被人欺负成什么样子啦......”
红杏骇的脸色苍白,她不敢去劝林依芸,只得拉着林方氏,陪着小心道:“舅太太,我家娘子这几日刚进府,你可千万不要这样。让别人知道,只会笑话娘子娘家不体面。”
“啐!嫌她娘家不体面,自己便不要去做外室。”既然撕破了脸,林方氏便什么也不顾,只图个心里痛快了,“如今她害的我儿失了好姻缘,究竟谁不体面,还不好说呢。”
林依芸一听,气得你,你,你了半天,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红杏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她生怕又说错话,惹得林方氏说出更难听的话来。她连拖带拽搀着林方氏,陪着笑道:“舅太太今日要说的也说完了,等娘子好好想想,再给你回话。”
屋里正闹得不可开交,屋外绣鞋一顿,堪堪停在门前。
姜瑶疑惑的和碧桃对视一眼,蹑手蹑脚绕到窗边,侧头贴在窗上听着屋里的动静。
林方氏的声音很大,夹杂着林依芸的啜泣还有红杏低声的劝解。
“林娘子和舅太太吵起来了,”碧桃轻声道:“这可怎么办?”
姜瑶皱着眉将碧桃拉得远一些,“我将舅母劝到我屋里,你赶紧去将祎表哥叫过来,让他接舅母回去。”
碧桃答应着快步出去了。
姜瑶快步走上台阶,推开门。
屋内三人听到动静,一起看过来。
姜瑶努力保持着微笑,看了林依芸一眼,才上前来搀林方氏,“舅母好久没有来了,瑶儿昨日还提起舅母是不是都将瑶儿忘记了。这次来了,怎样都要去瑶儿院子里坐坐。”
林方氏虽然泼辣,但在晚辈面前并不是不要脸面。
见姜瑶如此,也便顺着台阶道:“今日有些晚了,舅母还有事,日后得空了再过来。”
“这会子太阳还没落山,哪里就晚了?舅母莫不是敷衍我。”姜瑶抱着林方氏的手臂摇了摇,“舅母若是不去,便是见外了。”
林方氏见她如此,自己也想找个台阶下,便顺水推舟道:“那我便过去坐坐。”
姜瑶这才给了林依芸一个安抚的眼神,对红杏道:“你去伺候阿娘洗漱。”
姜瑶一路拉着林方氏从花廊往自己院子走,“刚才在阿娘屋里,我不好问,不知舅母是因何事如此生气?”
林方氏这时气也消了些,便一五一十将姜梨要退婚的事与姜瑶说了。
“按理说这事轮不到我说话。”姜瑶轻言细语道:“但舅母和表哥也不是外人,我便将我想的说给舅母听听,舅母若是觉得对便多听两句,若是觉得不对,便只当小孩子不懂事胡说,可好?”
林方氏年纪轻轻守寡,能够独自一人将儿子拉扯长大,自然性子强硬,最是吃软不吃硬。
眼下听姜瑶这样说,只觉心里十分受用,便点头道:“你说来舅母听听。”
“如今阿姐只是一个商户女,她配祎表哥算是高攀了。”姜瑶噙着笑,语气温婉:“以祎表哥的才华,获取功名是早晚的事,阿姐什么都好,就是眼光差了些。”
“可不是怎的。”林方氏有些遗憾,“若你阿姐有你这般见识就好了,可她偏偏是那不长眼的。”
姜瑶抿唇笑笑,“舅母也不必着急,等日后祎表哥高中,自然便能说门更好的亲事。”
林方氏有些犹豫,“可祎儿已经及冠,再不成亲......”
“我听说上一届状元郎可是快要三十才成亲,人家娶的可是户部尚书的嫡女。”姜瑶亲热的搀着林方氏,“舅母把眼光放长远一些,说不定表哥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林方氏脚步一滞,脸上终于浮起笑容。
“你这丫头就是会说话,舅母都被你哄得快要信以为真了。”她欣慰的拍拍姜瑶的手,“舅母虽然性子急一些,但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人,你一会帮舅母给你阿娘赔个不是,让她不要与舅母见气。”
姜瑶心里一热,脸上便绽开一个甜甜的笑容。
舅舅死后,林家日渐式微,舅母和阿娘一门心思想要为祎表哥谋一门好亲事。她当时是低贱的外室女,自然配不上表哥,但如今她已成了世家贵女,和表哥......亦是可以的吧!
“瑶儿!”林方氏道:“你在想什么?”
“哦,没有。”姜瑶回过神来,唇角翘了翘,“舅母快些走,我那里昨日刚得了一些蜜饯果子,都是舅母爱吃的。”
林方氏一直在姜瑶屋里坐了大半个时辰,碧桃才带着林祎过来。
林方氏诧异道:“你今日不是在学堂吗,怎么过来了?”
“是我不放心母亲,特意前来接母亲回去。”林祎语气温和,举止从容。
林方氏脸上讪讪的。
儿子定然是得知自己和小姑子争执,才急着赶过来接自己回去,她又不是没有脚,要什么人接。
她边说边起身,“我这么大一个人,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又对姜瑶道:“这会时辰也不早了,瑶儿,我们就先回去了。”
姜瑶送两人出来。
她瞟了一眼林祎,心口忽然泛起涟漪。
他今日换了件藏青色襕衫,晚风掀起襕衫一角,眼底是她熟悉的温和笑意,却比记忆中多了几分清瘦。
“表妹留步。”林祎在门口站住,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笑意,“今日之事,多谢你解围。”
姜瑶望着林祎,喉间忽然发紧。
林方氏咳嗽两声,姜瑶这才慌乱的笑笑:“表哥说哪里话,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舅母和表哥见谅。”
“时候不早了,走吧。”林方氏轻轻推了推儿子的后背,两人并排着出了巷子。
“姑娘。”碧桃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
姜瑶转身朝着里走。到水榭的时候,她突然停下脚步,倚在栏杆上,痴痴道:“碧桃,你说祎表哥那么好的人,阿姐为什么就要退婚呢?”
此时落日的余晖刚好铺在水面上,她面对着荷塘,神情怅然,那双水汪汪的杏眼就显得特别梦幻而温柔。
碧桃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心里不由吓了一跳,生怕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姑娘,这里风大,要不我们回房去再说......”碧桃小心翼翼哄道。
姜瑶一点不抗拒,任由碧桃拉着回屋里去了。
以往她只是个外室女,自然不敢肖想表哥这样神仙般的人物,如今她已是承安伯府的嫡次女,自然配得上这世上最好的儿郎。
一切都恢复了宁静,只有林依芸被林方氏气狠了,连晚饭也没有吃,一直躺在床上生闷气。
掌灯的时候,她才强打精神撑着起床。
“红杏,这么晚了,老爷还没有回来吗?”她扫了眼博古架上的线香,问道。
“老爷申时三刻便回来了。”红杏将灯拨亮一点,罩上灯罩。
“是去了书房吗?”林依芸懒懒的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拿起梳子抿了抿头发。
红杏踟蹰道:“说是去了东跨院柳姨娘那里。”
林依芸手中梳子当啷一声掉在妆台上,脸色也跟着阴沉起来。
没进伯府时,她日日盼着进府,没想到如今进了府,表哥却连门都不愿踏进一步,更别提什么往日的温存了。
她胸中突然涌起一股愤怒,她究竟哪里做错了,这些人一个二个都要这样对她?
林依芸盯着妆台上的梳子,忽然抓起它砸向博古架。青瓷瓶盏剧烈晃动,落在地上发出碎响。
“滚!都给我滚出去!”她看向红杏,声嘶力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