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宴的九环刀在月光下划出妖异的弧光,刀环震颤声混着俞荼算珠的清响,在荒草甸子上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
他的靴底碾碎毒蛙,腥液溅上裤脚,却浑然不觉,眼中只有远处槐林那渐熄的火光。
“江舵主这般着急,可是怕妖艳仙子等不到你?” 俞荼的素纱伞旋出流光,算珠如暴雨梨花射向他面门。她袖口的南海珍珠擦过他鼻尖,香气混着毒雾,让人心神一荡。
江宴挥刀扫落算珠,刀刃却在触及珠面时骤然凝滞, 那算珠竟分成两半,露出里面藏着的丐帮驱毒散。他瞳孔骤缩,在汴京待了数年,他竟从不知道这娇滴滴的赌坊老板有如此身手。
“俞荼!” 他的刀背重重磕在一名太学教头的肩胛骨上,血沫混着唾沫喷在她伞面上,“你以为困住我就能赢?她若死了,我定要这汴京城给她陪葬!”
俞荼的算珠悬在半空,看着他眼中泛起的水光,不由多看了这张和妖艳仙子有些相似的脸一眼。
她的指尖微微一颤,算珠竟在夜风中碎成齑粉。
“她叫江垚,不是什么妖艳仙子!” 江宴的刀势突然变招,以命换命地狂攻,九环刀每劈出一刀,就有一名武林人士倒下。
他的左臂被镖师的雁翎刀划出深可见骨的伤口,却用刀柄砸断对方鼻梁,任由鲜血浸透衣袖。
西北方的槐林突然腾起冲天火光,绿色狼首烟花在夜空炸开,却又迅速熄灭。江宴望着那转瞬即逝的光芒,喉间发出困兽般的低吼。他知道,那是哥哥最后的求援信号,如今却已无声无息。
“放弃吧,江宴。” 俞荼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怜悯,“碎星阁的北斗焚天阵,连辽国铁骑都能困住,何况你区区神龙帮?”
江宴的刀砍在伞骨上,发出金石相击之声,震得他虎口发麻。
他望着四周丐帮弟子、镖师、太学教头们围成的铜墙铁壁,忽然狂笑起来。“俞荼,你以为我真的走不了?” 他猛地跺脚,地面炸开三枚 “狼首爆弹”,黑色毒烟中,三十名死士如鬼魅般扑向四周武林人士。
毒烟中,他的九环刀如灵蛇出洞,直取俞荼咽喉。却在刀刃即将触及她肌肤时,忽然转向,刀背重重磕在她肩头。“走!” 他对着死士们怒吼,“替我杀开血路!”
死士们如潮水般涌来,俞荼旋身避开,算珠如流星般射向死士咽喉。
她望着江宴左突右冲的身影,心中也不由生出一丝凄然,这个以冷血闻名的杀手,竟也有如此血性。
“江宴,束手就擒吧!” 她挥袖震散毒雾,“司马中丞已答应饶你一命,只要你说出辽国公主的阴谋!”
江宴的脚步顿了顿,却又更快地向前冲去。
他的眼中只有槐林方向,那里的火光已经熄灭,只剩下浓浓的黑烟。妖艳仙子,那个从小带着他在草原上纵马射猎的姐姐,此刻或许已经化作一堆灰烬。
“不可能!” 他的声音里带着绝望,“她不会死的,她是草原上的雄鹰!”
俞荼看着江宴肋下不断涌出的鲜血,知道他已经强弩之末。“别再执迷不悟了,江宴。” 她轻声道,“你以为辽国公主会在乎你这样的棋子?”
江宴忽然转身,九环刀直指俞荼咽喉。他的眼神疯狂而绝望,仿佛要将所有的不甘都化作这一刀。“至少,我是她的弟弟!”
俞荼叹息一声,算珠如暴雨般射出。这一次,她没有留手。
江宴的刀在半空凝滞,数枚算珠精准地射中他的七处大穴。他的身体晃了晃,单膝跪地,九环刀 “当啷” 落地。
“为什么……” 他抬头望着俞荼,眼中满是不甘,“为什么?”
俞荼缓步上前,素纱伞轻轻遮住他头顶的月光。“因为你姐姐手上沾满了无辜者的血,” 她轻声道,“而你,也助纣为虐太久了。”
江宴笑了,笑声混着血沫喷在她的鞋面上。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姐姐,我来陪你了……”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缓缓倒下,眼中的光芒渐渐熄灭。荒草甸子上,唯有九环刀的刀环还在轻轻震颤,仿佛在诉说着这个杀手最后的忠诚与绝望。
俞荼望着江宴的尸体,轻叹一声。
荒草甸子上,火把渐渐熄灭,江宴的尸体静静地躺在月光下,如同一片北风吹散的落叶,至死也无法化为来处的春泥。
江宴第一次看见哥哥描眉,是在汴河沉尸的那个雨夜。
江垚对着青铜镜刮掉左颊的狼首刺青,鲜血滴在螺子黛上,晕开比草原石竹更妖冶的红。
他忽然转头,金钗上的珍珠坠子扫过江宴的脸:“阿弟,觉得我像汉人女子吗?”
少年攥紧袖口的狼首刺绣,那是用母亲的头绳改的。“像。”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像暴风雪夜躲在毡帐里的幼狼,“比花魁的好看。”
江垚笑了,指尖沾着胭脂点在他眉心:“以后叫我仙子。”
那抹红比契丹战旗更灼眼,从此烙在江宴的瞳孔里,成为他每夜噩梦的底色。
他记得草原的月光不是这样的。
那时他们跟着商队南下,哥哥总把烤得最香的羊腿塞给他,自己啃着带血的骨头,狼首刺青在篝火下泛着青铜色的光。
“等回到斡耳朵,哥给你娶个能歌善舞的回鹘姑娘。” 哥哥用刀尖挑起他的下巴,“省得你总盯着帐外的汉人商队。”
可现在哥哥的刀尖只会挑起汉人书生的人皮,狼首刺青藏在层层胭脂下,偶尔露出一角,像被雪埋住的狼牙。
江宴偷偷在袖口绣了相同的纹样,用的是哥哥送的辽锦,却在他发现时被一鞭抽烂:“草原狼的印记,不该出现在懦夫身上。”
他开始模仿哥哥的一切。学着用螺子黛画眼,偷藏他换下来的金钗,甚至在腰间挂上相同的银铃。
当江垚用九节鞭蘸着狼毒折磨汉人时,他会在旁递上淬毒的匕首,听那些人求饶的声音混着银铃响,恍惚间以为回到草原,哥哥正在教他射杀头狼。
“阿弟,你闻这血腥味。” 江垚的金护甲划过俘虏的咽喉,“比羊奶还腥甜。” 他转身时,银铃与江宴的相撞,发出细碎的响。
少年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垚儿性子烈,你要拉着他。”
拉着他。
所以他会在辽国公主的密信里掺假,会在碎星阁的埋伏前替他挡箭,会在江垚被穆若儿的剑光逼入绝境时,带着三十名死士杀穿丐帮的困狼阵。
意识消逝前,他看到自己的血沫喷在“姐姐”金钗上。
他嘴里呢喃着,“因为你是我的月亮。”
他想起草原的夜晚,哥哥总把他护在身后,用体温焐热他冻僵的手指,“哪怕是毒月亮,也能照亮我回家的路。”
他听见远处传来胡笳声。
这次不再是噩梦里花魁的琴,而是哥哥用契丹语哼的摇篮曲,混着银铃的残响,像草原的风,终于吹散了汴河的雾。
江宴的指尖无力地滑落在地,掌心鲜血汇成小溪,永远滴在了哥哥的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