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牙隘的冰壁在正午阳光里泛着幽蓝,把千年积雪染成了靛青色。
桃枝踩着三寸厚的积雪走在栈道上,木屐底的铜齿嵌进冻硬的雪壳,发出 “咯吱咯吱” 的响声,似伶人踩着檀板唱滑稽小调。
“化圭道长瞧这冰壁,倒像是个笑面佛。” 桃枝忽然驻足,指尖划过冰壁上天然形成的凹凸纹路,那纹路偏巧生得像弥勒佛咧开的嘴,“只怕是菩萨打崆峒看咱们修栈道辛苦,特意显灵逗乐呢。”
化圭道长敷衍地 “嗯” 了一声,他袖口的铁甲鳞片蹭过冰壁,发出细碎的 “刺啦” 声,掌心的淬毒短刃已悄然滑入指缝。
“桃枝姑娘请先。” 他侧身相让,目光却悄悄扫向桃枝腰间的昆仑玉牌,嘴角扯出虚伪的笑意,短刃在袖中骤然出鞘。
寒光闪过的刹那,桃枝忽然转身,面含笑意,素手轻抬挥出一掌。“道长这是要行刺,还是要比剑呀?”
话音未落,就见化圭身侧丈许冰壁 “轰” 地炸开,碎冰如暴雨倾盆,却偏偏避着桃枝,全往化圭头上砸去。
“桃枝道长年纪轻轻内力竟有如此修为!” 化圭面色大变,慌忙跳往一旁,玄色道袍上落满碎冰,活像刚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的粽子。
他踉跄着撞在另一处冰壁上,却见那冰壁上的纹路竟似狰狞的怪兽咧嘴,倒像是在嘲笑他的狼狈。
“哎呀,化圭道长这是怎么啦?” 桃枝眨眨眼,露出一脸夸张的惊诧,指尖却在袖中轻轻叩动第二处机关。
“姑娘说笑了……” 化圭话未说完,另一侧冰壁又 “咔嚓” 裂开,冰屑如撒糖霜般簌簌落下,恰好灌进他半张的嘴里,冻得他舌头打颤,“咳咳,在下只是……”
“只是想共图大业?” 桃枝忽然轻笑,素手第三次抬起,化圭眼前的冰壁应声而裂,这次的冰爆竟带起一阵罡风,吹得他高冠歪斜,长髯如乱草飞舞。
化圭只觉心头一紧,这话听着怎么像在暗讽自己方才的拉拢?“昆仑的小丫头休要欺人太甚,若不是看你年少有为,老夫才不会和你多费唇舌!”
道长咬咬牙,运足功力纵身跃起,衣摆带起的气流竟吹得栈道积雪纷飞,“得罪了!”
然不想靴底刚触到冰面,便听得 “咔嚓” 一声脆响。那看似坚实的冰面下原是薄脆琉璃的反光,早有三层薄冰机关被桃枝安置在此。
化圭眼看着自己就要坠入冰坑,猛地扯住坑沿的冰棱意图借力,却不想那冰棱 “咔嗒” 折断,活像根糖葫芦签子,扯得他道袍 “嘶啦” 裂开道口子,露出里面绣着金鹏的内衬。
“桃枝姑娘!” 化圭吊在坑沿,裤脚还挂着半截冰棱,像只倒挂的蝙蝠,“你年纪轻轻…… 怎么如此歹毒,存心算计于我!”
桃枝探头望了望,见他狼狈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道长谬赞了。这冰坑原是给贪嘴的雪豹设的,不想倒困住了装了假翅膀的金鹏。”
化圭望望桃枝,又看看自己裂开的道袍,忽然觉得这冰谷的风都带着股子戏谑味。
他恨恨地扯断腰间玉佩,任其坠入冰坑深处,却听见桃枝在上方清唱起了小调,正是昆仑派的《醉冰谣》,轻快得像踩碎冰面的脚步声。
“铁镐凿冰寻豹踪, 撒盐冻水设牢笼,绳套绷如满月弓,静待豺狼踏冰缝。”
“下次探查栈道,道长记得换双防滑的鹿皮靴。”
“免得菩萨显灵,收您道袍拭冰窟尘垢。”桃枝转身时,靴底的铜齿故意在冰面上划出几道火星。
“道长在此稍安勿躁,待我们拿了释安大师来见你。”又喊来几名弟子看守冰窟,再不耽搁,转身便往昆仑山门奔去。
正阳殿内,铜烛台上的松脂正 “噼啪” 炸开火星,将壁画上真武大帝的衣袂映得明灭不定。
岁绵阳负手立在丈许长的舆图前,指尖划过 “狼牙隘” 处的朱砂标记。
方才释安大师以军务大事不便有外人为由,支开了双方弟子,又指着舆图细处引岁绵阳前来观看。
“岁长老,你看这里……”话音未落,却闻得大师袈裟袖口的玉坠正巧碰着舆图边缘的镇纸,发出细碎的清响。
释安大师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欺近三尺,左手佛珠在掌心骤然收紧,右手短刃却从袈裟暗袋中滑出,寒芒直取后心。
“阿弥陀佛,得罪了。”
短刃带起的破空声混着佛珠碎裂声,岁绵阳却似背后长眼,袍袖轻拂如扫落尘埃,释安的手腕已被拂尘尾端的铜铃扣住,剧痛让他短刃 “当啷” 坠地,在青玉砖面溅出火星。
“佛门武学向来自诩慈悲为怀,大师这招拈花指怎么用上短刀了。”
岁绵阳转身时,指尖已扣住对方腕脉,目光扫过释安骤然煞白的面容,“不知大师此次前来,可是欺我昆仑无人么。”
殿外忽有衣袂破风之声,十六根盘龙柱后闪出八条身影,清一色藏青道袍下铁甲鳞纹闪烁,手中弯刀却非崆峒派的形制,反刻着西夏狼首暗纹。
“受死!” 为首者暴喝着劈向岁绵阳面门,却见他足尖轻点,携着释安的手腕旋身闪避,弯刀竟劈中殿中铜鼎,震得香灰飞扬如雾。
“昆仑弟子,列‘北斗阵’!” 岁绵阳的喝令混着铜钟轰鸣,殿顶天窗突然翻启,二十名昆仑弟子倒悬着执剑坠下,剑阵如银河倒泻,将八名偷袭者困在核心。
释安的佛珠散落满地,颗颗砗磲珠在岁绵阳脚下滚成弧光:“你…… 你早有防备?”
“大师修行多年,可没学得你师兄气定神闲的功夫。” 岁绵阳指尖划过对方腕间疤痕,“若我料想不差,想来崆峒也是遭了变故。”
偷袭者的弯刀接连落地,为首者望着昆仑弟子渐收的剑阵,忽然扯掉道袍,露出胸前狼首刺青:“岁绵阳,你以为困住我们便能阻止铁鹞子?乖乖合作还能有一条生路!”
“阻止?” 岁绵阳冷笑,拂尘扫过对方腰间的崆峒系带,“当年李谅祚亲至尚且拿不下昆仑。”
他忽然抬手,殿外传来此起彼伏的痛呼声,“就凭你们?”
释安望着被押解的同伴,喉间滚动着未出口的咒骂,却见岁绵阳已俯身捡起他的玉坠,对着烛火细看:“紫微殿的信物,看来还是得交给真正德高望重的大师。”
铜烛台上的火光突然剧烈摇曳,映得殿中白重朝画像上的剑穗似在滴血。岁绵阳将玉坠收入怀中。
殿外风雪呼啸,却掩不住铁甲相撞的脆响。
释安跌坐在地,望着满地佛珠,直觉天旋地转,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