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长老的拳风伴着洞里的水气袭来。白岚的拂雪剑刚划出苍松迎客的架势,就觉得右侧气流骤变。
“肘尖矮了!” 音长老的拳风擦着她耳际掠过,拳套擦过石壁带起的火星溅在她腕间玉镯上。
这是她踏入洞窟的第五招,对方招式狠辣直接,却在总击中前三分收力,心知这是前辈有意指导,亦不免被拳风带起的气浪震得鬓角碎发黏在汗湿的额头上。
白岚旋身错步,剑势变作冰川三叠,衣袂扫过石壁时带落几簇青苔。
音长老年约六旬,灰袍袖口绣着半枚碎星,右拳套的反光在幽暗中明明灭灭。“晚辈白岚,拜见碎星阁前辈。”
她剑尖虚点地面,抢步再攻。
音长老左拳套横胸,步踏七星,将脚下青石板踏出细密裂痕,“昆仑剑重意不重形,你这架势却摆得像戏台班子。”
右拳骤然直击白岚膻中,拳招中却留着后招巧劲,“汉番合兵在横山堡寨三年,你也去过大营了,如今有何看法?”
剑拳相交的闷响中,白岚只觉掌心发麻。拂雪剑刚架开音长老的右拳,左拳套已如毒蛇吐信,直击她肩井穴。她拧身错步,堪堪避开。
白岚剑势似雪峰回澜,翻转间衣袂扫过洞顶垂落的水珠,“应是屯田争水、分粮不均,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她剑尖挑向对方腕脉,却被音长老旋身避开,拳套带起的气流震得她剑穗打结。
音长老左拳套横胸,“说得浅了。” 右拳骤然加速,拳风带起的潮气在石壁上凝出细小雨珠,“若只是将帅无能,为何番兵的军粮会多了三成?为何巡检司查案,只抓说党项话的汉兵?”
“难道说……因为有人怕汉番拧成一股绳!” 白岚忽然变招,剑走似裂云破空,直扫对方下盘,“横山军里的汉番,就像被劈开的双刃剑,握剑的人怕剑太利,会割伤自己的手。”
音长老退后半步,“倒是个敢说真话的丫头。” 他忽然收势,灰袍袖口的碎星纹拂过石壁上的剑痕。“你父亲当年在横山屯田,曾在水渠刻下‘汉番同根’四字,后来被人凿去半边。你可知去掉的半边是什么?”
白岚略加思索,“是同根,只有汉番,却无同根,方能分化制衡。”
音长老忽然低笑,“不错。”
他从怀中掏出封口带着星纹暗印的牛皮纸袋“有些人怕根须缠在一起,便要斩断每一条根脉。可他们忘了,断了根的树,风一吹就倒。”
洞顶的滴水突然砸在白岚剑尖,她望着音长老袖口的北斗纹,忽然明白父亲为何将她送来此处 。
那些被按族别分割的军籍、被户籍隔开的灶火,从来不是汉番的本意,而是悬在他们头顶的刀刃。
“拿着。” 音长老将纸袋塞进她掌心,拳套边缘的老茧划过她手背,“有些事,需要带着昆仑剑穗的人去做。”
他转身走向洞口,暮色将灰袍染成暗紫,碎星纹袖口划出最后一道弧光。
夏夜的蝉鸣撕成碎片,驿站檐角的铁马正被夜风吹得叮当作响。
吴逵甩落缰绳,衣甲上的汗渍在月光下泛着盐霜,腰间悬着的横山卫腰牌还带着体温,他带着满腔悲愤前来陈情,却在跨进驿站门槛的瞬间,被三道寒刃抵住咽喉。
“王都虞侯连夜奔波,辛苦了。” 新任经略使韩琦的声音从阴影里渗出,墨色官服绣着的獬豸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他手中展开的公文边角染着朱砂印,正是经略府的加急塘报,“临阵不战、扇播军士......王文谅指使的急报,可是盖着泾原路转运司的官印。”
吴逵的抱拳动作僵在半途,驿站梁柱上粘着半片蝉蜕,空壳在夜风里晃出细碎的响,像极了他此刻空荡荡的胸腔。
“卑职奉令率兵大破铁鹞子,哪里来的临阵不战和扇播军士?” 他望着上官身后立着的刀笔吏,对方手中的狼毫还滴着新磨的墨汁,“七月十五那晚,党项人意图偷袭前营,是卑职带二十汉卒 ——”
“够了。” 上官抬手打断,公文上的 “扇播” 二字在烛火下跳动,“转运司的刘大人亦说过,你在军议时大放厥词,说‘汉番同兵不同粮是寒了将士的心’,可是事实?”
他身后的刀笔吏适时向前半步,狼毫在砚台里划出的声响响在吴逵耳朵里变得格外尖锐,“这等惑乱军心之语,按军法本就当斩!”
驿站外传来战马喷鼻的声响,吴逵的青骢马还在啃食槽边的苜蓿,马鞅上的铜铃与他腰间铁锁相撞。
三道刀刃压得他颈间生疼,却听见左侧传来咳嗽声 ,原来是经略使一侧的通判出声。
“吴都虞侯虽言语孟浪,却也是实心用事,前些年没有番兵之时,吴都虞侯也是颇有战功,如今功劳比不过,心里有气也是人之常情。”
通判抚着胡须开口,目光扫过上官紧绷的下颌。“如今横山战事将起,正值用人之际,不如押往横山堡寨,听候王指使发落。”
经略使的手指在公文上敲出三记重响,烛芯突然爆起火星,将吴逵甲胄上的汗渍照成暗红。“也好,省得经略府的牢房脏了。”
他甩袖时,官服下摆扫过梁柱上的蝉蜕,空壳应声而落,“带下去,铁链锁腕,免得惊了沿途百姓。”
押解的队伍踏碎驿道上的流萤时,王逵望着头顶忽明忽暗的星子。那通判临走前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让他想起自己离了丐帮要进横山军的时候,雷帮主曾说过的 “官场如棋局,落子便没了回头路”。
墙角的野蔷薇突然被夜风吹落花瓣,粉白的碎瓣飘在他甲胄上。吴逵忽然轻笑,惊飞了蹲在驿墙上的夜鸦,鸦鸣混着铁锁响,朝着横山堡寨的方向,渐渐消失在墨色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