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悬在旗斗尖上,将 “横山大营” 的玄色旌旗晒得褪成暗红。穆若儿上次见白岚还是去昆仑给白重朝祝寿,再见却已物是人非,两人不免一夜促膝长谈唏嘘不已。
辕门外松木搭的刑架旁,皮鞭抽动伴着闷哼,锐响刺破暑气,惊得校场兵器架上的枪尖簌簌颤动。
“第三鞭了。” 穆若儿驻足于染血的刑柱前,指尖拂过腰间药囊。原本她是要带白岚去见本地指使王文谅,却不想路上看到了这一幕。
受刑者的脊背如裂开的老树皮,新结的痂被第二鞭生生撕去,露出底下翻卷的嫩肉,却偏避过了肾脏要害。
那道半寸宽的鞭痕精准地如转运司衙门勾画的公文,深可见骨却不致命。新制的牛皮鞭还沾着未干的桐油,每一道抽击都在空气中拉出刺耳的哨音,约么过了三十抽方才停手。
白岚的目光落在那人背上,见他后颈处渗出的血珠顺着脊柱滑入裤腰,在灰布衫上晕开一片暗红。
十步外,三名番兵抱臂而立,似在围观什么趣事,甲胄下的藏青刺青在阴影里泛着冷光 ,腰间悬挂的牦牛骨符上的梵文经咒被磨得发亮。
“是指使的命令,那人叫华二虎,在伙房抱怨了两句番兵口粮比汉兵多三成,被听去了,便落得这顿鞭子。”
穆若儿递上浸过冰水的布帕,帕子边缘绣着的华山云纹已被血水污染。
“王文谅上个月还在演武场说‘番汉皆兄弟’,如今却连我给出的验毒报告都不看了。”
她走上前去,指尖沾了止血散轻点那受刑者脊骨,药香混着血腥在灼热的空气中蒸腾。
华二虎呲牙吸气,喉间滚出半声苦笑,\"穆大夫费心了,这三十鞭... 是替粮库里发霉的粟米挨的。\"
他前额抵着刑柱,汗水混着血珠滴在青石板上,将 \"横山军\" 三字刻痕染上暗红。
“嘘——”穆若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回头看了一眼正在转身离去的三个番兵,“若再被听去又少不了一顿鞭子。”
校场西北角,监刑官的遮阳伞突然歪斜,一片阴影恰好落在华二虎背上。番兵们的笑声戛然而止,腰佩的骨符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清响。
白岚看见穆若儿的指尖在华二虎的尾椎穴上轻轻一按,止血散里混着的麻药粉末随着汗毛孔渗入肌理 。
\"穆姑娘又在捣鬼?\" 监刑官的喝问惊起檐角麻雀。
他手中的刑签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王指使说了,动摇军心者需受百鞭,你若再敢用药,便是同罪。\"
穆若儿眉头紧蹙,却是目光如炬地盯着监刑官,“你们如此行事,到底是不是指使的命令?还是要将华二虎置于死地?”
“我是大夫,此伤再受刑便是索命!待我面陈王大人,若你执迷不悟,这滥刑之罪怕是逃不掉的!”
监刑官冷笑一声,眼中满是不屑,“你不过草芥医女,连官身也无,安敢妄议军务?王大人令出如山,岂容你等刁民置喙!”
穆若儿气得玉躯轻颤,素指几欲戳其面颊,“医者仁心,岂能袖手旁观。你们这般滥罚,若是激起兵变,谁来担责?”
白岚也走上前,站在穆若儿身旁,冷冷地看着监刑官。
“穆姑娘所言乃江湖道义,若尔等恃权枉法,我亦不会坐视不管。”素手按上拂雪剑柄,剑锋抽出半寸。
监刑官脸色微变,心中有了些忌惮,一时又拿不准白岚身份,仍嘴硬道:“本官大人有大量,此事暂且作罢,若是指使大人怪罪下来,都是你们咎由自取。”
终愤然拂袖,率众而去。
穆若儿轻叹,娥眉微颦,眸中隐露悲悯,遂向白岚细述营中暗涌,\"这横山大营看似风平浪静,实则番汉裂隙如冰层下的暗流,稍触即是惊涛。\"
她玉指轻掠鬓边被风絮扰乱的青丝,声若寒潭静水。
\"番兵多自塞外部落而来,性若烈火,与中原礼法截然不同。二者本如油水难融,平日尚可粉饰太平,如今有了霉粮一事,双方互相猜忌指责再不能止。\"
她凝目远眺校场往来甲士,\"那王文谅心机也是问题颇多。此人原是金川公主李语秋娘家没藏氏的家仆,后来没藏氏败落,便转投大宋。恰逢朝廷欲拉拢番兵以壮声势,他凭着谙熟番俗,在上官前献计颇多,方得擢升指使。\"语及此处,她眸中闪过一丝讽意。
\"初入营时,他故作亲厚,常以没藏旧事笼络番兵,众人皆道其真心促番汉和睦。岂料时日一长,原形毕露。待番兵如春风拂面,待汉卒却如严霜压枝,端的阴阳两脸!\"
白岚剑眉微蹙,声音渐寒,\"此等两面行事,岂不更激矛盾?\"
穆若儿颔首,袖底药囊随叹息轻颤,\"正是!如今华二虎因言获罪,明是惩汉卒,暗里也是警慑番兵,好让这营里承他一家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