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暮残阳颤巍巍地刺破铅云,将最后一缕血霞泼洒于葬骨岭这处曾因战事惨烈改名的修罗道场。
雷古手中熟铜丐头杖上刀痕累累,将陆鹭的劈砍尽数刻成了白森森的划痕。他眉峰紧蹙,攻势虽似惊雷劈山,却总留三分余地,招式皆巧避陆鹭周身要穴。
“陆鹭,降了吧!你带着的这些人,不过是刘廿的棋子,继续为虎作伥,你们也只有死路一条!” 雷古声若洪钟,沉声喝道,声威中竟掺三分不合战场的温润。
陆鹭却似被仇焰灼瞎双目,恍若惘闻。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眼神中尽是决绝与疯狂,手中寒匕破空划出道道寒光,“老叫花子,少废话!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出了葬骨岭便是天大地大我们哪里去不得!”
陆鹭嘶声断喝,匕首却是越舞越狂,寒光恍如一头噬人巨兽将雷古笼罩,“乒乒乓乓”的兵刃交击声又快了一些。
念及镖局,陆鹭神思忽坠往昔。那一年自己尚在总角之年,扎着双髻,眉眼间尽是孩童的天真与懵懂。彼时,镖局总是一副热闹的景象,镖师们进进出出,马蹄声、吆喝声交织在一起。
听闻前线战事吃紧,在镖局里还算武艺了得的双亲便随着老镖师去了前线。
“鹭儿乖,等爹娘回来,给你带好吃的。”阿娘将她抱在怀里,脸在她的小脸上蹭来蹭去。
“这是爹的匕首,拿着它,就像爹在你身边一样,要乖乖听老镖师的话。”阿爹解下腰间夺自西域大盗的匕首,给她攥在手里。
自此她日日倚门望归,檐下风铃叮咚却成了诀别之谶。
待至星斗皆黯,却只见老镖头捧着血衣踉跄归来,怀中父母骸骨已然冷如霜铁。
自此老镖头将自己视若己出,授武艺、传镖局,庭前梧桐绿了又黄,黄了又落,皆成了她刃尖舞动的见证。
......
直至她将长剑捅入老镖师后心,老镖师那又似释怀,又似担忧的神色,时至今日亦时常出现在她的梦里,依然令她不解。
“老镖头若在九泉之下有灵,他绝不会希望你为了这种事送命!他一生行侠仗义,你却如此助纣为虐,对得起他的教诲吗?” 雷古暴喝如惊雷,含着怒焰的目光紧紧锁住陆鹭,眼神中尽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
陆鹭霜刃凝滞刹那,眸中痛楚如电,刹那湮灭,复被仇焰焚尽,“那老东西是我杀的,我偿命就偿了,少在这里道貌岸然!” 说罢,嘶啸裂空,横匕再掀狂澜,如泣血孤星,招招携同归于尽之势,将丐头杖震得铜环乱颤,叮当作响。
交手间,却见谷口方向,十余丐帮弟子互相搀扶缓缓走来,上下带伤竟是狼狈不堪。或有身中箭矢者,破败衣袍下渗出暗红血迹,在泥泞山径上拖曳出歪斜扭曲的猩红轨迹。
当最后一人跌撞着闯入战场时,陆鹭正用匕首尖挑开雷古劈来的棍风。那人喉间迸出的话语却似一记重击令陆鹭险些窒息,“镖局的人…… 都死了,中了埋伏,一个都没剩下……” 说话弟子语声凄惨,血沫自他齿缝滴落,在暮色中碎成细碎的琉璃。
陆鹭如遭雷击,持刃的右手僵在半空,匕首几欲滑落。“不可能!你们竟敢设局骗姑奶奶!”他知道那是兽道的方向,亦认出了丐帮弟子们身上的是西夏军弩的箭矢。
她忽地仰天大笑,笑声中竟夹杂着金属摩擦般的颤音。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她已如离弦鬼魅扑向雷古,一手持匕,一手作爪,十指关节暴凸。此刻的陆鹭仿佛被九幽血煞附体,左臂旧伤迸裂的鲜血与飞溅的唾沫交织成网。
雷古望着眼前双目赤红的女子,她挥刃的轨迹已全然失了章法,只剩下野兽般的本能。雾霭在寒光中碎裂,露出她唇角溅开的血沫,那是咬碎自己舌尖换来的癫狂。想要制住陆鹭竟也一时不能得手,连连格挡间,虎口震裂的痛楚却不及心头半分。
雷古忽地变招,凛冽掌风袭来,直至面门陆鹭竟也不闪不避,似是存了死志,要拼了性命一拳狠狠打向雷古心口。突见一道寒芒自陆鹭身后百步树丛激射而出 —— 竟是有人暗施弩箭!
雷古眼神骤变,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掌风擦着陆鹭耳畔过去,原来这一掌并非为陆鹭而去。铁钳般的大手握住陆鹭的肩头,右肩却主动迎向夺命利箭。血泉从肩胛喷涌而出,一抹猩红浸染衣甲,在夕阳下绽出血花。
同时,丐头棍稍作蓄力脱手飞出,棍尖裹着江湖杀伐的戾气,精准贯入偷袭者心口。那黑衣人发出一声闷哼,身体有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噗嗤”一声溅起一片泥浆,至死仍是扣动扳机之姿,竟当场气绝身亡。
雷古却已顾不及这些,他缓缓松开钳住陆鹭颤抖肩胛的双手,感受着她胸腔里炸裂的嘶吼。那拳头终究还是砸在了他心口,带着镖师亡魂的重量,带着葬骨岭上未冷的血,带着陆鹭一无所有的悲愤。
肋骨断裂的脆响惊飞了林间寒鸦。雷古后退的靴底犁开两道沟壑,喉头翻涌的血腥气却被他生生咽下。最后一缕意识消散前,他看见陆鹭的匕首终于坠地,而她跪坐在自己喷血的身影前,十指插进泥泞,攥住的却是满地碎光。
“雷帮主!”“师父!” 丐帮弟子们纷纷惊呼,声如裂帛,仓皇冲向雷古。有面色如纸者,双目圆睁尽是焦灼;有泪珠断线者,踉跄间几欲仆跌。
陆鹭呆坐原地,望向受伤倒地的雷古,手中匕首无力地掉落一旁,溅起一片泥水。她眸中惊惶如雾如烟,樱唇微启却不知该作何声,昔日搏命的铁血信条,竟似碎玉般坍散于这片混着血污的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