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骨岭的风裹挟着血腥气,穿林掠过时刮过兵刃,竟发出嗡嗡龙吟之声。叶年年指尖凝着半截浸透血污的素绢,正欲腕间绷带缠紧。
张十三拼命时一身怪力,竟使她虎口迸出赤线,此刻血珠正顺着青筋蜿蜒而下,混进泥里流着血水的小河。忽听得头顶岩隙间机括轻颤,声若寒蝉振翅。
\"小心!\"呼喊声未落,却见一少年已飞扑而至。他粗布衣襟尚沾着供果残屑,甜香混着血锈味扑入叶年年鼻息。此刻却将叶年年生生撞入岩壁凹处,背脊抵住苔藓湿冷的石面,恍惚听见少年肋骨在撞击下发出细微裂响。
霎时寒芒破空,弩箭迫至面门,箭簇寒光映得少年瞳孔泛起青影,似鬼火幽燃。
箭雨倾泻如瀑,裹着裂帛锐啸撕开雨幕,每一箭过处,便有一朵凄厉血花绽放。
阿青后背接连中箭,仍有三支弩箭贴着叶年年鬓角掠过,发间银簪被劲风削作两截,落地处“噗嗤”作响。她脊背撞上岩壁的闷响未消,便见谷中古槐上绑缚的数名镖师在箭雨中剧烈抽搐。
精钢弩箭穿透绳结衣甲发出闷响,随后便是喉间血沫喷涌,顷刻将雨幕染作猩红。一镖师头颅被箭贯入,脑浆混着雨水顺着树干流淌,在地上凝成一条银色蛆虫。
\"保护镖师!\"叶年年厉声嘶吼,双肩却被阿青沁血的掌心攥住。少年嘴角溢出的鲜血滴在她腕上,闷哼声混着身后丐帮弟子在雨中接连倒地的脆响与兵刃格挡的噼啪声。
叶年年抬眸望去,却见为首黑衣人的斗笠在雨幕中泛着冷光,正是那疑似碎星阁长老之人。
张十三喉间迸出濒死嘶吼,声如破风箱,弩箭贯颊而过时带出的碎牙,这随着血珠溅上叶年年绣鞋。那鞋面绣的原是并蒂莲,此刻被染作白骨缠红藻。
少年阿青的瞳孔渐散,气若游丝,\"叶姑娘...快走...\"话音未落,第二波箭雨已化作银蛇乱窜,将谷中枯枝绞得在空中乱飞。
雨幕被血光染作赤霞,风中弥漫着铁锈与骨血相融的腥气。叶年年以剑尖挑起垂落的枯枝,怀中残存着阿青的体温,那温度却迅速被岭上冰雨吞噬,凝成一片冷寂死灰。她忽觉这少年的身形,与西夏铁骑屠灭商队那日的二伯重叠,二伯也是这般以身为盾,替她挡住弯刀的寒光。
两轮齐射之后,黑衣人齐齐收弩。为首老者瞥向满地镖师尸体,喉间逸出一声低笑,北斗纹指套在岩棱上划出火星,似是撤退暗号。二十余道身影瞬时隐入山林,靴底碾过落叶的碎响轻得好似鸿毛。
“镖师们…… 没救了……” 幸存的丐帮弟子跪坐在血泊中,右手三根手指已被弩箭削断。
叶年年蹲下身,指尖按其腕脉,先以指疾点穴道,复取腰间止血散敷其伤处。“还能站起来的,将带伤兄弟带往峡口与帮主汇合!”
叶年年持剑断后,目光却望向了那人最后隐入的树影中。
护送丐帮弟子们远去,叶年年便起身追了上去。夜风挟来一缕若有若无的药香,那药香似引着叶年年一般,带她奔过了七道山弯。
那是雪山顶上百年雪莲才有的清冽,混着龙涎香尾调。叶年年的剑穗银铃骤然轻颤,仿佛被故人指尖叩响,惊起枝头栖着的寒鸦,鸦羽扑棱声里,几片槐花瓣如碎玉铺地。
眼前所见却是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老槐树。
她猛地收势,靴底在青石板上擦出焦痕。眼前的老槐树虬枝盘曲,树身三尺处嵌着半片碎瓷 ,是薛少卿临行所留的药罐残片,釉色青灰,与他常穿的素白衣袍一般无二。
那年他蹲在树根下,用银刀刻下 “见槐如晤” 四字,刀痕犹在,却比记忆中深了几分。
“那年你说,待槐树花开,必能安然归来。” 叶年年指尖抚过刻痕,指甲缝里还嵌着方才搏斗时的木屑。
薛少卿那日兴冲冲抱着半卷羊皮纸,发间沾着未及摘下的狼毒花,花瓣是凝血般的暗紫色,“终于找到抑制蝎毒的法子了!用天山雪莲子配狼毒花,拿心头血做引子……”
“可运粮队要走党项人出没的青石峡!” 叶年年攥紧他的衣袖,拽得薛少卿腕间青玉铃铛叮当作响,他曾说 “铃铛响时,便知我在熬药”。
“所以我非去不可,若这粮草再送不过去,西夏的赤蝎毒会顺着粮道爬满中原。”薛少卿却笑得像春风化雪,解下青玉铃铛系在她的发间,“那便将此物着小年年保管,保管薛少卿归心似箭。”
他转身时,衣袍扫过老槐树根,药箱里的雪莲在暮色中泛着微光,“待我归来,便教你辨天山雪莲子的雌雄 —— 雄株治外伤,雌株……”
“薛大哥,你说毒与药是一线之隔……” 她低喃着踏过满地碎玉般的槐花瓣,那年他留下的半罐雪莲子,此刻正在总舵药庐的冰格里,想必已发了新芽。
追击至断崖平台时,月光恰好照亮中央石案 —— 那是三年前薛少卿临时搭起的问诊台,石缝里还嵌着半片狼毒花标本,暗紫色的暗合西夏赤蝎的背甲。
叶年年的靴底碾碎一枚风干的雪莲子。
莲子的苦涩气息混着夜风,暮色在老槐树虬枝间碎成金箔。
叶年年的剑尖刚触到石案边缘,掌心突然泛起细微的麻痒 ,那是狼毒的示警。她蹲下身,指尖轻刮石案底部的苔衣,腐木气息中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有些像三年前横山军营里毒尸的味道。
\"不对。\" 她皱眉掀起苔衣,却见案底暗记连着岩壁暗窟。
石块轰隆隆滚动,现出暗窟入口,车轮碾过的青砖表面看似寻常,砖缝里却嵌着极细的赤蝎毒毛,在月光下泛着只有医者才能察觉的幽蓝,幽兰如线向前延伸,尽头处,三辆辆车赫然入目。
叶年年解下腰间药囊,取出银针刺入霉变粟米。银针未及没入,针尖已泛起暗紫 。用银针串起一粒金黄粟米,对着月光细看。却见谷壳表面的霉斑呈螺旋状排列,与普通霉变的无序扩散截然不同。
\"薛大哥说过,西夏毒蛊需以狼毒菌为引。\" 她的指尖划过车板缝隙,触感比寻常木料粗糙几分,只见那里涂过的狼毒菌药汁已经在木料上泛出星星点的微光。
身后传来衣袂破风之声,叶年年回头,却见那个黑衣老者立于洞口月光之下,老者缓缓开口:“你想不想知道,下落不明的薛少卿,现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