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浓稠得化不开,像一块沉重的黑布严严实实地压在河州城里每个人的心上。寒风呼啸着穿街走巷,发出如鬼哭狼嚎般的声响。
阿月孤身一人,借着夜色掩映,似一只匿于暗处的黑豹,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这座战云密布的边城。
出发前,阿月眉峰凝霜,指尖微颤扣住鸭蛋儿肩头,星眸如刃,字字千钧,\"若三日后不见我归来,你须携着我们这一路收集的证物和见闻,沿昆仑往汴京去寻碎星阁总舵。此事关乎万千生灵命数,途中万不可有分毫差池!\"
鸭蛋儿眸中水雾翻涌,却咬唇将泪意强压,将脑袋点得如同捣蒜,\"阿月姐定能全身而退,三日里我就在此地候着你!\"
阿月微微颔首,掌心轻抚少年发顶,足尖点地,身形如鸿雁掠水,转瞬没入墨色长夜。
当阿月潜至赵勾什养伤的幽静小院时,此地死寂如坟。唯有一间雅舍透出昏黄如豆的灯盏,似风中残烛,随时会被墨色吞没。
阿月提气轻身,贴墙如壁虎游行,凑近窗棂向内窥探。只见赵勾什面色如纸,双目阖如枯井,僵卧榻上昏迷不醒,王铁心蜷在矮凳上,头颅随着困意如捣蒜般点动,药炉中汤沸如泉咕噜咕噜冒泡,药烟氤氲,遮了半室雅静。
阿月瞳孔骤缩,眸中迸出饿狼捕猎的凶光,指尖扣住刀柄青筋暴起。
那柄缠着野利狼首纹的弯刀悄然出鞘,刀身映着漏进窗棂的月光,寒芒吞吐如游蛇信子,仿佛已闻见血腥滋味。
她足尖轻点地,将门扉推开寸许,腐朽木轴摩擦声尖锐刺耳,惊得檐下寒鸦扑棱振翅。这细微响动令她心跳如擂鼓,屏息凝神,耳廓捕捉着房内鼾声节奏。确认王铁心仍伏案昏睡后,她刀柄旋如飞轮,精准击向那人后脑,闷响声中,魁梧汉子颓然栽倒在地。
阿月踏过满地药渣,步步逼近榻上赵勾什。每踏一步,都似将数百冤魂的悲泣踩入骨髓。赵勾什喉间鼾声如蝇,脖颈青筋虬结,在月光下泛着死鱼般的灰白。
她高举弯刀,臂膀肌肉如铁索绷紧,刃尖对准那跳动喉结,正要发力刺下——忽觉脊背汗毛倒竖!一股凌冽劲风裹挟着肃杀寒意破空袭来,她本能侧身旋避,刀锋顺势横扫。
\"铛——!!\"
金铁交击声震得烛火乱颤,四溅星火灼亮满室。阿月虎口发麻,抬眼只见木征身如苍松立定,长剑斜指地面,剑身血渍凝成暗红纹路,在火光中蜿蜒如蛇。虽然未着战甲,却难掩其凛然威仪。他剑眉倒竖,眸中冷电迸射,恍若实质的目光将阿月周身要害尽数锁死,
“你是何人?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行凶!” 木征剑眉倒竖,声若洪钟,震得屋瓦簌簌作响。这一喝,字字如雷,直贯阿月耳膜。
“我乃替天行道之人!这赵勾什残害无辜,罪孽滔天,今日必要取他狗命!” 阿月鬓发飞扬,眸中怒火似要将眉睫点燃,手中弯刀颤鸣。
木征双目如寒潭深不可测,剑尖轻点青砖,冷声道:“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在我木征的地盘上,就容不得你肆意妄为!” 说罢,他猛地挺剑刺向阿月,言罢剑走龙蛇,一道银芒破空袭来。
阿月足尖轻点,身形如惊鸿掠影,剑锋擦着她肩膀划过,在木墙上刻出一道狰狞裂痕。她腕转刀花,刃光织成银网,“木征,你若执迷不悟,休怪我刀下无情!” 阿月怒喝,声音中带着决绝,似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木征剑势陡然转厉,招招不离咽喉心脉,剑风所过之处,药柜轰然崩塌,药材散落如血雾纷飞。
刀光剑影交错间,阿月步踏八卦方位,刀法灵动若蝶舞花丛。木征却似渊渟岳峙,长剑大开大阖,如苍龙搅海。
忽见他剑尖凝气成芒,以泰山压顶之势劈向阿月天灵。阿月弯刀横架,金铁相击声震耳欲聋,气浪掀翻案几烛台,火苗溅落药渣,腾起呛人烟雾。
“哼,就凭你,也想杀他?”木征剑式刚猛,时而如白虹贯日,时而似流星坠地。阿月臂上旧伤隐隐作痛,却咬牙不退,刀锋所向尽是死门。二人拆了百余回合,屋中桌椅皆成齑粉,残木碎屑随剑气翻飞,恍若修罗战场。
“那就试试看!” 阿月忽将浑身力气凝于刀锋,刀光如雪崩一般横扫而出。刀气如白练横空,所过之处砖裂瓦飞。
木征见状,眼神一凛,忙将长剑一横,凝神抵挡。
“轰!”
弯刀与长剑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强大的冲击力迫得木征连退数步,脚下的青砖都被踏出几道裂痕。话音未落,剑势再起,竟似有万马奔腾之威。
剑影交错,刀光如电。木征长剑斜挑,冷声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何要杀赵勾什?”
“我是阿月,野利部的朋友!” 阿月挥刀疾挡,招式间尽是悲愤,“赵勾什这恶贼与西夏狼狈为奸,陷害野利部,害得他们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今天,我定要让他血债血偿!”
木征闻“阿月”与“野利部”之名,心头一震,剑势不觉凝滞。阿月趁机抽身退至丈外,弯刀仍握掌心,如临大敌。喘气间,眸中恨意似能焚尽天地。
“阿月?你就是那个和野利部一同行动的女子?” 木征收剑入鞘,眉间凝霜。
阿月将结识野利部始末倾吐,自陇东镇的霉粮案,到刘廿暗通西夏之蛛丝马迹,及野利氏遭构陷之惨状,赵勾什如何助纣为虐残杀白兰部族人......字字泣血,句句锥心。
木征默然听毕,面色渐沉如水,眸中震惊终转为一声叹息。
“今日恐难遂姑娘之愿。” 木征负剑而立,声如寒潭,“木征敬姑娘侠义,且放你离去。鬼画将军片刻即至,若再耽搁,恐生变故。”
复又一声长叹:“待来日重逢,怕是要刀剑相向了。”
恨极反笑,心中升起的希望竟在瞬间覆灭了。
阿月目中赤焰灼灼,望向昏厥的赵勾什,“好!今日且留这贼子狗命!但若他日没了木征首领相护,阿月必取其项上人头!”言罢,黑衣如夜枭掠空,转瞬没入苍茫夜色。
木征独立残月之下,望那黑影消逝处,良久无言。夜风拂过剑穗,似承千钧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