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四年季春,汴京皇宫宣德殿内烛影摇红。神宗赵顼捏着碎星阁阿月的密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案头《禹迹图》上,横山军粮道被朱砂圈成一片血痕。殿中诸臣屏息凝神,唯闻漏壶滴答,惊起梁上栖鸟。
“好个‘泾原新粟’!” 神宗猛然掷出奏章,黄绢上 “新粮走私西夏,霉变的散入横山军库,代号香药!” 的朱砂批注在烛火下触目惊心,“三万横山军食此霉粮,寒冬日竟无半粒粟米入喉,孙承德竟敢在转运文书上盖着‘泾原司造’的官印,欺朕眼盲么?”
枢密使文彦博袍袖微颤,目光扫过新党领袖王安石。殿中旧党官员皆垂首不语,却见参知政事王安石踏前半步,笏板叩地发出清响:“陛下息怒,此案牵连甚广,臣以为当务之急是锁拿孙承德进京,彻查转运司上下 ——”
“且慢。” 御史中丞司马光突然开口,青竹纹衣袖拂过丹墀,“臣闻陇东镇县令刘廿查获党项走私商队,起获霉变粮草千石,正是王承德私扣的军粮。此人深谙边镇粮道,或可 ——”
“司马中丞!” 王安石出声打断,胡须因激愤而抖动,“刘廿不过区区七品县令,如何能担转运使重任?泾原地处要冲,需资历深厚者坐镇!”
却见尚书左仆射韩琦站出,抬首望向神宗,目光隐含深意,“所幸刘县令破案有功,臣等亦以为可暂署转运使一职,以观后效。”
殿中旧党官员纷纷附议,笏板撞击声此起彼伏。神宗扫过群臣,见文彦博微微颔首,知是旧党早已串联。
案头烛花爆响,映得《均输法》草案上的朱批格外刺眼 —— 变法以来,旧党屡屡以 “边患” 为由阻挠新政,如今借霉粮案安插亲信,其心已昭然若揭。
“准奏。” 神宗冷笑,指尖划过阿月密奏末页,那里盖着刘廿的陇东镇官印,“着令刘廿即刻赴任泾原转运使,王承德锁拿进京。” 他望向王安石,目光稍缓,“王卿,你遣人去陇东镇查抄刘廿官邸,若有与旧党往来文书 ——”
“陛下!” 韩琦急呼,“刘县令乃破案功臣,此举恐寒边臣之心!”
“寒心?” 神宗猛地起身,龙袍扫过案头玉牒,“朕更怕边臣与西夏勾连,让横山军的白骨堆成粮囤!” 他指向《禹迹图》上的西夏疆域,声音陡然冷下来,“三日后王承德押解进京,若有差池,韩爱卿可愿去横山守边?”
殿中霎时寂静。司马光偷偷扯了扯韩琦衣袖,后者方才退下,面色铁青。神宗余光扫过阶下群臣,见新党官员皆握紧笏板,旧党则各怀心思。
阿月密报中已详述刘廿曾在醉驼泉酒肆与西夏\"商队\"密会一事。
“退朝。” 神宗甩袖时,忽然顿住,对身旁宦官低语:“着王卿传令碎星阁暗中监视刘廿,若敢私毁粮册,格杀勿论。”
退朝后,枢密院后堂的松木屏风上,月光将韩琦的银髯剪得支离破碎。刘廿身着七品青衫,却在跨过门槛时低眉顺目,袖中密信上 旧党中枢的火漆印还带着体温。
“贤侄辛苦了。” 韩琦亲手斟茶,茶汤表面浮着陇东镇特产的沙枣花,“今日朝堂上,老夫与温公(司马光)一唱一和,众人合力才得以将你推上这转运使之位。只是碎星阁的人亦会盯着你,你可知轻重?”
刘廿立即跪地,呈上用党项羊皮裹着的账册:“全赖相公允诺,卑职在陇东镇伪造的‘查获霉粮’文书,已让新党误以为卑职是新政支持者。” 他指尖划过账册中夹着的狼首青铜牌,“这是野利部送给卑职的‘通关符’,凭此可调动横山隘口的西夏商队 ——”
“住口!” 司马光突然从屏风后转出,腰间玉佩撞在铜炉上叮咚作响,“此事只能烂在你我三人腹中。神宗多疑,当年‘北斗裂穹’的玉牒至今摆在御案,你若暴露与西夏勾连,我等多年心血便尽会毁于一旦。”
刘廿叩首时,额角触到青砖上的冰裂纹:“卑职省得。王承德押解进京前,卑职已命人在他的囚车暗格中藏了‘均输法弊案’的伪证,待他入狱,便可坐实新党借粮案排除异己 ——”
“不够。” 韩琦忽然从袖中掏出密信,火漆印上刻着 “枢密院缄”,“你赴任泾原后,即刻销毁陇东镇粮库的霉变记录,将罪名全推给王承德。另外,老夫已安排三名‘监军’随你赴任,实则是碎星阁的旧人,关键时刻可替你担下‘通敌’罪名。”
刘廿接过密信时,指尖擦过韩琦掌心的老茧 —— 那是常年握剑的印记。
“卑职唯有一事不明,” 刘廿垂眸避开司马光的审视,“为何旧党既要借西夏生事,又要保卑职上位?”
司马光冷笑,玉簪划过屏风上的《出师表》:“愚钝,边患一起,神宗的均输法、青苗法便推行不了。你做这转运使,既要让西夏尝到甜头,又要让宋军吃败仗 —— 但记住,不可真的丢了横山,否则老夫们如何向天下交代?”
更漏声中,三人的影子在屏风上交织成狼首形状。刘廿告辞时,韩琦忽然按住他肩膀,低声道:“碎星阁的阿月,是华山派前掌门之女,多加留神……”
“卑职省得。” 刘廿微笑,袖中狼首牌硌得掌心发疼,“再说了,卑职靴底的绣纹,可是照着碎星阁‘清叛’令刻的,他们只会当卑职是自己人。”
枢密院角门关闭时,刘廿望着漫天星斗,忽然想起在陇东镇初见野利小石的场景:党项人将半箱珍珠推到他面前,箱底压着韩琦的亲笔信,信末八个朱砂大字 “旧党复兴,在此一举”。他摸了摸靴底,那里还沾着党项人的血 ,还有那个总在破庙门口晃荡的鸭蛋儿,竟能从他眼皮底下溜走,也是个麻烦角色。
四更时分,刘廿的快马驰出汴京丽景门。他不知道的是,出城的墙垛上,朱砂画着三道横纹叠着半枚月牙 —— 那是阿月已盯上他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