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时,河滩上已不见赤蝎踪迹。李语秋倚着枯树喘息,左臂伤口敷着寒玉散,虽未痊愈,痛痒却减了大半。
穆若儿蹲在篝火旁煎药,石碗里的药汁泛着隐隐碧色,这是她现场取材,用那些散落一地的蝎壳在熬药,药香混着山桃花的甜丝丝飘散。
\"穆姑娘...\"夷半刻用打狗棍拨弄炭火,火星溅起时映得他鬓角泛着红光,\"你方才说那驱蝎的药粉,是你师父所授?\"
李语秋看着夷半刻的模样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那不存在的三十年。
穆若儿指尖拂过药碗边缘,凝露般的药汁在晨光中泛起涟漪:\"家师姓林亿,数年前在汴京悬壶济世时,曾收过两名弟子。\"
\"你是说……薛少卿?\"李语秋试探地问道,弯刀却不争气地磕在石头上发出清响显出她并没有那么平静。
穆若儿眉间微蹙,药碗轻搁在青石上,\"正是。\"
\"两年前家师被请入太医院前曾教过我一段时间医术,这时薛少卿已从军三年,所以我并未见过。\"她捻起一根洗净的木棍搅动碧色药汁,\"他本生在塞北苦寒之地,家里遭了瘟疫只留下他这一根独苗,流落到了汴京,被师父收留。\"
穆若儿继续说道,\"薛少卿拜师时便热衷用毒,常言'以毒攻毒方能济世'。家师曾为此训斥他数次,他却总说边关将士苦寒,需烈药救治。\"
\"后来呢?\"夷半刻将烤好的鱼递给李语秋和穆若儿,鱼皮焦脆,内里却光泽莹润。
穆若儿接过鱼时指尖微颤,瓷碗里的药汁晃出涟漪:\"三年前西北大疫,薛少卿一腔热血,医馆留不住,便从军做了军医,却再未回过汴京。\"
\"我与薛少卿便是三年前边关结识,蒙他援手治了箭创。\"夷半刻听着,不觉陷入回忆,\"薛少卿长我几岁,我们意气相投,便以兄弟相称。\"
\"我们那个时候,饮着交杯酒,痛骂西夏狗。\"
听到这里,李语秋吃鱼的嘴停了下来,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当时的薛少卿丰神俊朗,令人神往……\"夷半刻的神色有些黯然,\"只是两年前,他就职的小队在边关不知去向,时常念及,便令我痛心。\"
接过李语秋轻轻递来的水碗,夷半刻心神稍平了些。
\"阿月师妹上月带回的霉粮...\"见夷半刻语毕,穆若儿便接着说了,手上动作却是未停分毫。
袖中银针倏然刺入药碗,碧色药汁竟泛起细密泡沫,\"粮中淬的毒,与当年薛少卿在汴京试药的毒方...极为相似。\"
李语秋咬住焦脆鱼皮,喉头突然泛起血腥气。她想起土堡中那些被钉在石柱上的俘虏,想起薛少卿琉璃义眼中流转的碧光,想起额济纳河水中密密麻麻窜出的赤蝎。
\"所以你怀疑,薛少卿现在为西夏炼制毒药,便一路寻来黑水城?\"夷半刻将最后一块鱼分给穆若儿,火星噼啪声里,三人的影子在晨光中忽明忽暗。
\"不仅如此。\"穆若儿将药汁小心灌入瓷瓶,\"我在黑水城守军箭囊中,发现了刻着泾原司造的箭矢。\"
河风骤起,吹得她鬓边发丝纷飞。李语秋忽觉左臂伤口又开始隐隐发烫,寒玉散的清凉正在消退。
穆若儿袖中银针再度刺出,这次却扎在她腕间穴道:\"毒脉虽封,每过三个时辰需重新敷药。\"
\"姑娘可知,薛少卿为何要炼制这些毒?\"李语秋望着河面的粼粼波光,额济纳河正蜿蜒流向黑水城的方向。
\"我也不知。\"穆若儿忽然抬头,山桃花的香气突然浓烈如酒,\"他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怕是在降了西夏人前也受尽了折磨了。\"
河滩寂静,唯有炭火偶尔爆开一声轻响。
夷半刻突然痛心大笑,打狗棍在石上敲出闷声:\"好个以毒攻毒!原来薛少卿这狗贼,却是要拿全天下人的性命,祭他的脊梁骨!\"
\"可那霉粮...\"李语秋左臂伤口突然剧痛,寒玉散的药效彻底消散,紫黑毒血竟从绷带缝隙渗出。穆若儿再度取出瓷瓶,这次药粉泛着暗红。
\"来不及了。\"她指尖沾药点在李语秋眉心,\"这毒比我想象得更烈,毒入肺腑便会随气血游走,每过三刻便加剧一分。若十二个时辰内不解,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得了。\"
李语秋望着穆若儿袖中若隐若现的月桂玉牌,忽觉这清冷道姑为自己敷药的身形像自己的阿娘。再看看夷半刻,想起幻境中的时光,只觉得那是对自己的补偿。心里想着即便真的回天乏术,也不枉此生了。
河面突然泛起涟漪,远处传来铁甲摩擦的细响。三人同时转头,只见黑水城方向烟尘滚滚,十余骑铁甲军正沿河岸疾驰而来。
\"走!\"夷半刻打狗棍击地,尘浪掀起的瞬间,三人已掠向河岸密林。林间晨雾未散,山桃花的香气却愈发浓烈,李语秋左臂毒伤剧痛如灼,眼前景物开始模糊不清。
\"穆姑娘...\"她踉跄扶住树干,紫黑毒血顺着指缝滴落,\"你师父...可会解此毒?\"
穆若儿突然转身,袖中银针如雨点般扎在李语秋周身穴道。剧痛骤然消失,李语秋只觉浑身麻痹,连眨眼都变得艰难。山桃花的香气突然化作甜腥,她看见穆若儿袖中滑出半截拇指宽的竹筒。
\"会。\"清冷的声音混着药香,\"但需先取你腕上三滴血,送回汴京化验。\"
李语秋闭目节省体力,再不发出声音。穆若儿用银针扎破李语秋皮肉,轻取鲜血滴入竹筒,然后对着远方做了一声鸟哨,只见天边一只小鹰远远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