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管被铁钳似的手指掐住,像是被塞进冻硬的羊皮袋,每口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赵勾什的指甲抠进后颈的肉里,疼得鸭蛋儿眼前直冒金星,却听见自己的气管发出濒死的 “嘶嘶” 声,像漏风的破风箱。
火光照着赤蝎卫的黑袍在雪地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像极了陇东镇城隍庙的无常鬼。阿月的呼喊声从好远好远的地方飘来,混着德吉茄和卓的牦牛骨棒砸地声,一下下撞在耳鼓上。
他看见阿月的匕首在月光下划出银弧,却被毒烟染成诡异的绿,像极了那年在井底看见的腐水荧光。
赵勾什的靴底铁钉刮过冰面,尖锐的响声刺得太阳穴突突跳。
毒烟钻进鼻腔,腥甜里混着狼毒的苦味,胃里翻涌着方才吃的青稞饼。颈间被勒出的火辣辣的疼,和旧伤一起发作,眼前的景物开始像碎瓷片般崩裂。
“三日后…… 刘家峡……” 赵勾什的话尾在喉间打颤,像极了孙疤脸赌输时的咒骂。鸭蛋儿想抬起手去摸袖中剩下的铜钉,却发现胳膊重得像灌了铅,指尖还沾着方才掉落的青稞饼渣 。
那是阿月在篝火旁掰给他的,还说 “吃饱了才有力气玩”。昏昏沉沉中,鸭蛋儿恍惚回到了七岁那年。
陇东镇秋雨如絮,淅淅沥沥浸透黄土,七岁的小乞丐蜷缩枯井底。
苔痕湿滑如油,他攥紧县衙后厨捡来的半块硬馍,指甲缝里嵌着碎瓷尖——那是摔破碗时趁乱藏下的,心想着要是山匪下井,便以此扎瞎他的双目。
井口忽闻纷沓马靴声,夹杂着山匪粗鄙咒骂和哀嚎声渐渐远去。
鸭蛋儿屏息凝神,脊背紧抵砖缝,却见一缕月光被狐裘阴影吞没。金箔绣波斯牡丹纹掠过井口,少女垂落银链,铜铃轻响如雪谷清泉:\"井底的小雀儿,可敢攀这银索?\"
他浑身僵如冻鼠。少女粟色卷发束银环,耳坠琉璃骆驼映着冷月,落地时靴底铁钉碾碎山匪遗落的冰甲,正是刚刚还在追杀自己的贼人所弃。
弯刀挑开他的破衣襟,映出脏污小脸,\"小雀儿倒伶俐。\"她撕下纱丽裹他腿伤,腰间铜铃隐在波斯锦缎下叮铃作响。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鸭蛋儿迟疑着开口。
少女将一块羊肉干塞入他怀中,指尖点他额间:\"你逃过青石板时,鞋跟泥印可与赌坊孙疤脸的一模一样。\"
鸭蛋儿发觉,自己偷了孙疤脸的鞋做的假脚印被识破了,不觉挠头嘿嘿一笑。
琉璃镯叮当声中,少女以刀尖在井壁刻下三道横纹——后来方知,那是碎星阁\"平安\"暗记。
\"我叫阿月,你呢?\"
月光映出两人的影子:一个瘦骨嶙峋的小乞丐,和一个总在深夜出现的波斯少女。井水深处,倒映着陇东镇的星空,那些被阿月刻在井壁的暗号,像星星落进了鸭蛋儿以为会永远潮湿的童年。
自此陇东镇便多了一道奇景,常见一个小乞丐跟在波斯商栈的少女身后,赌坊的老板还经常打趣要阿月还了鸭蛋儿偷他羊肉的钱。
阿月教他以用暗器自保,他便拆下破庙门框上的铜钉随身带着,阿月教他画接头暗记,他就在炭灰槐树上刻满了鬼画符:两道竖线夹半圆示\"粮车出城\",三角压十字示\"官差夜巡\"……
鸭蛋儿则蹲赌坊檐角,将孙疤脸与党项商人的嘀咕,官府衙役的嘟囔,市井闲谈的趣事记在心里,见阿月晾波斯小靴时便来说说。
最险的那一夜,他躲县衙狗洞听差役密谈,被巡夜狼犬追至巷尾。
阿月自房檐跃下如雪狐,狐裘扫过他头顶时,袖中银针已钉住犬首。她拎起他后颈像拎小鸡一样,\"明日去西市盯戴银狐帽胡商,可别再被狗鼻子发现了哦。\"
鸭蛋儿偷来党项商队琉璃珠,被她穿作风铃挂车辕,风过叮当——既是暗号,亦替鸭蛋儿挡过三次流矢。
“等攒够十颗月眼石,带你去汴京看虹桥。” 某个霜晨,阿月往他破碗里倒热羊奶,“不过得先学会认‘密’‘谍’‘粮’三个字 —— 你昨日在城隍庙写的‘官’字,尾巴翘得像山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