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东镇西侧的赌坊灯笼在风中摇晃。孙疤脸掷骰声戛然而止,掌心按裂梨花木桌面,脸上刀疤随烛影忽青忽黑。
忽闻三声号子响彻夜空,他猛地踹翻梨花椅,将墙上的九环刀握在掌心急急奔出。众打手各擎浸油火把,如衔尾赤蛇相随,踏碎青石板上的霜花。
“东南方向!” 沙砾掠过刀疤脸,他压低嗓音如淬冰,刀环震颤声混着夜鸦啼叫。
行至河滩浅滩处,忽有孩童咳声碎在风里。火把撕开夜幕,见那枯草丛中蜷着个身影,冻红指尖犹攥半块硬馍,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 正是陇东镇的小乞丐鸭蛋儿,馍馍碎屑落进领口,像撒了把碎星。
孙疤脸刀环轻响,欺身上前寸许。篝火腾起火星,灼亮的光斑在他脸上流转,刀疤随呼吸起伏如活蛇蠕动。
他死死盯住蜷缩的少年,右手虚握成爪,正要扣向那细弱的后颈。忽见鸭蛋儿冻红的手指骤然松开馍馍,自袖口翻卷处骤撒半把黄沙!
沙粒裹挟草灰在夜风中炸开,恰逢风向陡转,呛人的黄雾瞬间糊了众人眼。孙疤脸本能闭眼后退,再睁眼时篝火堆里只剩半块滚落的馍馍,少年竟已似兔子一般借跪地之势窜出,草鞋踏碎冰碴的声响未落,人已窜入芦苇丛。破袄下摆沾着的沙砾在月光下碎成星子,转瞬便没入墨色苇影深处。
暗巷尽头,废弃的马厩里堆着发霉的草料。
鸭蛋儿倚着墙喘息,此刻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擂鼓般震得耳膜生疼。
后腰伤口渗出的血浸透了破袄,那是他在追逐中被赌坊伙计伤到的。
鸭蛋儿听见脚步声从三个方向逼近,混着铁器摩擦的细响——是孙疤脸和他的赌坊伙计们追上来了。
\"小鸭蛋儿,跑进死胡同的滋味如何?\"浑厚的嗓音从草垛后传来。
孙疤脸掀开油布一一检查草垛,挨个捅刀,脸上那道刀疤在月光下泛着青紫。
他身后站着三个裹着毡袍的赌坊打手,脖颈红斑在夜风里泛着油光,手上握着浸血的弯刀,这群平日不苟言笑的赌坊打手们刺客倒一个个看着都像党项人。
鸭蛋儿咽了口唾沫,瞥见墙角蜘蛛网缠着一缕狐裘绒毛——阿月留下的。他佯装镇定地蜷起手指,袖中最后三枚铜钉已对准孙疤脸的喉管。
自知避无可避,鸭蛋儿索性靠着草料堆佯装脱力,随后出声,\"孙掌柜,您这麻袋里装的粟米可比给我那袋好多了。\"
他故意将\"掌柜\"二字咬得极重,像是在叫嚣“我知道你是谁”。果然,孙疤脸眼底闪过戾气,刀疤抽搐得如活物。
鸭蛋儿瞥见他腰间铜铃纹着转运司的暗纹,与醉驼泉驴车铃铛一模一样。
他忽然冷笑:\"孙掌柜的赌坊,后院倒比前堂热闹得多。\"
\"小鸭蛋儿倒有些眼力。\"孙疤脸用弯刀挑起鸭蛋儿下巴,赌坊打手们的朱砂靴钉在地面刮出丑陋纹路,封死了鸭蛋儿的出路。
“转运司的霉粮弄死了不少横山军,你们宋人朝廷那娘们儿查了三个月,却不知老子早换了新粮道。\" 鸭蛋儿袖中铜钉暗暗瞄准孙疤脸喉管,却觉后颈被冰凉的刀尖抵住,一时不能妄动。
\"粟米换了,霉粮呢。\"鸭蛋儿忽然呛咳,血沫溅在孙疤脸衣襟上,\"那醉驼泉地宫...可不止酒瓮。\"
孙疤脸瞳孔骤缩,刀疤开始抽搐:\"你看见了什么?都说出来我让你死得痛快点,少遭点活祭的罪!\"
\"我看见...\"鸭蛋儿故意拖长音调,余光瞥见草垛缝隙透进的月光正照在赌坊打手脖颈红斑上——那红斑与押粮车的党项人不同,是一头啸狼的刺青,平日都用衣衫遮掩。
越过那瘆人的红斑,墙后檐角却是露出一片狐裘,像是和他打招呼一般晃了一晃。
\"我看见...转运司官印...\"
\"碎他骨头!\"孙疤脸暴喝,赌坊打手挥刀劈向少年膝骨。
鸭蛋儿猛地发力踹向来人手腕,大喊:\"阿月姐!三寸七分!\"
刀刃在距他喉管三寸处戛然而止——三枚银针穿透草垛,钉在赌坊打手眉心。
\"野利银虬,你引蛇出洞的本事,碎星阁早已摸透,看你如此蠢笨模样还是孙疤脸这名字更适合你。\"鸭蛋儿如今才知道,原来孙疤脸不姓孙。
阿月的声音从后面的屋顶传来,一个俏丽的身影正好映在圆圆的月盘里,狐裘划过土墙宛若一道流星。
孙疤脸劈刀斩断射向自己的银针,嘴角却露出一抹森然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