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寒冬时。
苏小楼穿着薄衫,在院中舞了一遍本门不传剑法,运转内功心法,不断摸索改掉存在的问题。
房中传来了瘸子师父剧烈的咳嗽,他病得更加厉害。
叹了叹口气。
“杏儿,药煎好了没有。”他朝厢房喊道。
一个少女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药走了出来。
“少爷,好了。”
苏小楼接过药,入了房中,炭火烧的很旺,很暖和,只是刺鼻的药味让人颇为难受。
将药放在了桌上,开了两扇窗户透透气。
杏儿给炭盆中加碳后将蚊帐拉开。
老瘸子脸色灰败,一脸的痛苦,吃不下东西消瘦到眼睛深陷。
这一幕,刺痛了苏小楼,让他想起了自己前世的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
坐在床边,用毛巾给他擦了擦嘴角流下的唾液,轻声道:“师父,喝药了!”
老瘸子这才艰难的睁开眼,眼中没了第一见到他的杀意和寒光,只有痛苦和死亡之色,这让苏小楼内心很沉重。
他看了看苏小楼,似乎看得见他心中所想一般,长叹了一口气,艰难说道:“人总逃不过生老病死,徒儿,莫要悲伤。人生短短几十年,老夫也活的洒脱精彩,不枉此生了。”
人生短短几十年,苏小楼心里控制不住的哀叹,人若是能长生,无灾无病那该多好。
“师父,先喝药。”苏小楼将药递到他嘴边喂了下去。
苦涩的味道让老瘸子不住的反胃,开始剧烈呕吐。
杏儿见此,赶紧端过来了痰盂,苏小楼扶起他,轻拍着他的后背。
已经是吐不出什么东西了,全是血块。
漱了口,这才又躺下。
老瘸子已经是气喘吁吁,但也恢复了些精神,拉住苏小楼端药碗的手,沉声说道:“老夫的病,已经不是药石能救的。就不用折腾受那份罪......”
“师父!不坚持怎知道没有......”
老瘸子拍拍他的手,打断了他,如同平时教导他武学和医术那般洒脱说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为或者不可为。你我心里都清楚这一天,让师父走的体面一些吧。”
苏小楼沉默半天,想说什么,又卡在喉咙,说悲伤也不见得多悲伤,只是那种沉重压得喘不过气来。
“回去吧,明日来早一些。为师给你交代一些东西。”
苏小楼哪里肯走,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今日我就在房中,陪着师父吧。”
见徒弟说得坚决,心知改变不了徒弟的想法,老瘸子也就闭目沉沉睡去。
苏小楼与杏儿就在房中打了地铺睡下,心中困惑烦闷压抑,翻去覆来睡不着。
直到了凌晨,看了一眼师父,见他呼吸顺畅,也就放下心来。
干脆到院中舞剑发泄心中的烦闷。
一连持续几个时辰,汗水打湿了衣衫,天亮了都不自觉,不知何时进了忘我之境。
搀扶着老瘸子出来的杏儿正准备喊自家少爷,却被老瘸子止住了。
见场中苏小楼剑法褪去了生硬,飘逸灵动,明显与内功心法融汇贯通,剑法中最难的连贯杀招竟然丝毫不停顿,以一种让人难以置信的动作使出。
这剑法算是入门了,本以为怎么也要花十数年。
此子果然天赋异禀,自己当年没看错人,根骨奇佳的同时,悟性也是罕见的。
老瘸子很欣慰,自家师父独眼老人的独门绝技,灼月剑法终是选对了传人。
自己这些年来,传了不少资质天赋不俗的少年,却无一人炼得入门,只道是一门寻常的剑法,无人知其玄妙之处,也就未收得一名徒弟。
对于苏小楼,他并没有抱太多的希望,只是传了完整版的灼月剑法给他,即便是练不会,也要传给下一辈。
如今见他一夜顿悟,确实是临死前的一份惊喜。
只见苏小楼身法越来越快,手中的长剑化作剑光,留下一道道残影。
忽然他猛的止住身形,一剑刺入那巨大的石磨中,长剑竟然如同刺入豆腐一般,轻松插入坚硬的花岗岩石磨盘中。
恢复心神的苏小楼,不可置信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没入石磨盘中的长剑,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的。
尝试拔出长剑,竟然纹丝不动,加大力气也毫无作用。
“好了,徒儿,莫要做那无用功,拔不出来的。”老瘸子笑道,声音比昨日敞亮,中气也足了些。
苏小楼转过身,老瘸子师父已经坐在门口木椅上,听得他声音去了病态。
但他却是心下一沉,师父他老人家这是服了那半毒半药的凝气丹。
沉重的心依旧沉重,又生出些莫名的悲伤,走了过去,叹息道:“师父,您又何必吃那东西!”
老瘸子不以为意,反而露出些笑容,一脸的平常淡然,道:“你去赶辆马车过来,为师想去后山看看。”
苏小楼只得点点头,叫上了杏儿,出了门才吩咐她,去请城隍庙旁的老道士来主持后事,棺材要订口最好的。
杏儿很疑惑,谁要死了吗?不过她一向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几乎不会问为什么。
不过多时,苏小楼将马车赶了过来。
天空中的乌云忽然散开,露出阳光,老瘸子用手遮了遮眼睛,适应了之后,苏小楼已经推过来木制轮椅。
将老瘸子师父抱上马车后,木制轮椅放在马车后面的货架上。
原本身强体壮的师父,这两年被病症折磨得只剩下了皮包骨,苏小楼心里又是一阵难过。
赶着马车往后山去,今年的雪来得很晚。
虽然寒冷,却干燥,往后山的路并不泥泞,光秃秃的树木在微风中掉下最后几片枯叶。
几只乌鸦在马车声中惊吓飞起,发出些凄凉的叫声。
阳光很明亮,一路苏小楼与老瘸子师父都沉默没说话。
直到马车上了山脊,老瘸子才喊停下。
前方是一片开阔的谷底,隐约还可以看见些残留的建筑。
听母亲讲,这里原来是有十几户人家,三十几年前,鞑子南下,屠尽了村庄的老少,烧毁了房屋。
镇中老人说这里是块不祥之地,还传出闹鬼的传闻,所以一直荒废至今,连周围的良田都无人耕种。
老瘸子师父坐在轮椅上,失神看着这片谷底。
看了很久,很久,都不曾挪开眼睛。苏小楼就这样静静站在旁边,没有言语。
每个人心中,都有不为人知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