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北岸的军营,与石云认知里的任何一处都截然不同。
这里没有黄土高原的粗犷与淳朴,没有江湖世界的快意恩仇与温情脉脉。
钢铁浇筑的营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严苛而肃穆的铁血气息。
踏入这扇大门的那一刻,王靖宇如魔神般的身影,就已凿进了石云心底,留下了永不磨灭的烙印。
他那一肘轰飞两百公斤沙袋的力量,那记羚羊挂角般锁死他全身劲力的极泉穴擒拿,如同山岳般沉重地压在他心头。
他源自石家武学传承的骄傲,曾在一拳裂青石时达到巅峰,此刻却被碾得粉碎,连同他十八年来的武者认知,都摇摇欲坠。
“你的‘武学直觉’,在这里,就是个笑话!”王靖宇的声音,如同冰锥,狠狠刺入他的耳膜。
“你的‘八极拳’,在真正的敌人面前,不过是花哨的表演!”每一个字,都带着刀锋般的锐利,切割着他因郝青姐之死而尚未愈合的伤口。
那些冰冷刺骨的话,如警钟在他灵魂深处轰然长鸣,每一声都震颤着他尚未愈合的伤口。
提醒着他郝青姐倒在血泊中的模样,提醒着天来集团那只无形却操控一切的黑手。
他为何而来?
不是为了所谓的武学荣誉,而是为了那份血淋淋的真相,为了那份迟来的正义,更是为了将体内那份觉醒的潜龙血脉,真正化作守护苍生的利刃。
这里是地狱。
他必须在这地狱中,浴火重生。
从一块顽铁,蜕变成百炼精钢。
新兵连的日常,比他任何想象都严酷百倍。
王靖宇那句“训练量翻倍”的承诺,化作了无休止的折磨,每时每刻都在撕扯着他的身体和意志。
每一次呼吸,都像刀子在肺里剐蹭,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每一次抬腿,每一次出拳,每一块肌肉,都在痛苦地哀嚎,仿佛被千百根钢针同时刺入。
这里没有祖父温情的目光,没有兄弟嬉笑的怒骂。
只有永无止境的体能压榨,和苛刻到令人发指的队列训练。
空气中,汗水的酸味、泥土的腥气、枪械保养油的味道,野蛮而粗砺地交织在一起。
形成了军营独有的、能让任何血性男儿血脉贲张的铁血氛围。
“立正!”
“向右看齐!”
一声声整齐划一的口号,如同平地惊雷,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那声音,更像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冲击着他体内沉寂的血液。
仿佛一头蛰伏在他骨髓深处的猛兽,正被这嘹亮的号角声,缓缓唤醒。
这是一种全新的、不同于武学境界的觉醒,是集体与纪律的力量,正在重塑他的本能。
他周围,是无数张稚嫩青涩的面孔,带着茫然与忐忑,也夹杂着兴奋与好奇。
他们眼神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也藏着对未知训练的恐惧。
而那些身着笔挺军装的老兵,眼神锐利如刀,他们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却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们身上那股浓烈到化不开的铁血气息,让整个训练场都显得格外肃穆,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连微风都带着肃杀。
一道粗犷洪亮的声音,如同惊雷,狠狠砸在每一个新兵的心头,震得他们精神一凛。
“五分钟!换好作训服!楼下集合!”
声音的主人,是一位皮肤黝黑、面容刚硬如铁塔般的班长。
他肩上扛着醒目的红袖标,上面“新兵班长”四个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的眼神如鹰隼般扫视着这群新兵蛋子,目光所及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
营房内瞬间手忙脚乱,一片人仰马翻。
有的人笨拙地解着扣子,有的人慌乱地寻找裤子,甚至有人把鞋子穿反了,引来老兵们低沉的哄笑。
石云的动作却如行云流水般流畅,带着一种内家功夫特有的韵律感。
他没有丝毫慌乱,第一个换好了作训服,军被也被他一丝不苟地压成了豆腐块。
虽然手法仍有些生涩,边缘还残留着细微的褶皱,但那份整洁与标准,已远超其他新兵。
当他身形笔直如枪,静静站在队列中时,那融入骨髓的武者习惯,便与军营的铁律,发生了第一次剧烈的、无声的碰撞。
站军姿。
昂首挺胸,目视前方,纹丝不动。
对石云而言,站上半天也并非难事,他自幼便在祖父的教导下苦练桩功,身体的耐受力远超常人。
但他早已习惯了含胸拔背,气沉丹田的内家桩功架子,那种随心所欲的劲力吞吐,与军姿的僵硬挺拔格格不入。
他细微的肌肉记忆,让他与整个队列显得格格不入,仿佛鹤立鸡群,却又带着一种不协调的突兀。
“那个谁!对!就是你!”
黑脸班长迈着极具压迫感的步伐,径直走到石云面前。
他那蒲扇般的大手,指节粗大,掌心满是老茧,带着一股常年握枪的硝烟味,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在石云后颈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脖子伸那么长,想啄米吗?!”班长的声音里带着戏谑,但眼神却锐利如鹰,仿佛能洞穿石云内心深处的倔强。
石云眉头微蹙,气息依旧沉稳如古井。
他没有丝毫慌乱,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报告班长,我没有。”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卑不亢的坚定,听在班长耳中,却像是在顶嘴。
黑脸班长被他这不咸不淡的回答给噎了一下。
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沉默寡言的新兵蛋子,面对质问竟能如此淡定,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犟”。
他眼神中的冷冽寒意,又加重了几分,仿佛要将石云彻底冻结。
“还敢顶嘴?!”班长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带着山岳般的威严,震得石云耳膜发疼。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没有为什么!让你怎么站,你就给老子怎么站!”他每说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石云的心脏上。
“把你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江湖习气,从今天起,都给老子忘得一干二净!”他用手指狠狠戳了一下石云的胸口,力道之大,让石云胸口生疼。
“这里是军营!不是你家后院的练武场!听明白了没有?!”
石云的拳头,在裤线旁,悄然握紧。
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能感觉到班长话语中的怒火,也能感受到他那股不容置疑的军人威严。
但他并没有反驳,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倔强与思索。
他想起了郝青姐临终前的嘱托——“藏锋”。
此刻,他选择将锋芒内敛,将那份不服输的劲头,化作更深层次的观察与学习。
他要用行动证明,他的武学,并非无用,而是可以融入这片铁血洪流,最终化为最锋利的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