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音已斜倚回榻上,不知从哪摸出把鎏金镜自顾端详。
他调整衣襟角度,让烛光恰好映在锁骨那粒朱砂痣上:
“这个角度如何?最能体现为师的剑伤。”
剑伤?
你哪里来的剑伤!
那只是一颗无辜的、单纯的....朱砂痣好不好!
闻笙无语摇头后,开始凝神运笔。
点绛笔尖触及纸面的刹那,自行流淌出绮丽色彩——
这是神笔感知到极致之美时的共鸣。
画中元音绯衣墨发,眼尾飞红,连衣褶间暗绣的凤凰纹都栩栩如生。
“师尊。”她转向画案暗格,取出备用的金粉,“弟子想添些创意?”
得到首肯后,点绛笔在空中划出璀璨金痕。
画中元音身后浮现出乐泉峰全景,山间每一株花树都精确对应实景。
最妙的是云海中若隐若现的护山大阵,那是一百年前元音亲手所布,虽略有残缺,无钱修补,仍可见当年风华。
元音怔怔望着画作,忽然轻笑:“小笙儿,倒是比为师更懂何为艳绝九霄。”
他伸手想摸画上金纹,又在触及前缩回手指,“明日你亲自送去天穹金阙阁。”
*
鎏曜飞舟穿云破雾,舟身在日光下流转着金色灵脉,如同液态的日光在木纹间游动。
而舷窗的云光琉璃将阳光筛成细碎金斑,洒落在相对而坐的师徒二人衣袍上,恍若神人。
江月夜一袭鎏金广袖流仙裙,玄色革带束出纤腰。
她骨相极美,眉如远山含锋,眼尾微微上挑,不笑时自带三分侵略性的艳色。
此刻,她正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包裹的主父城米糕,推到师尊面前。
这是今晨出发前,她亲自去王记米糕铺买的,算是给美人师尊的赔礼。
“师尊尝尝,还热着。”江月夜将米糕放进一盏青瓷碟。
白玉晚闻言抬眸。
他面容清冷如霜,唯有看向她时,眼底才浮起一丝温度。
他接过青瓷碟,指尖不经意间触及她的手背,一丝微不可察的电流从接触点蔓延开来。
便马上垂眸掩饰眼中的波动,轻咬一口,不再望向这个令他心神不宁的徒儿。
“师尊,擦擦,嘴角沾上米糕屑了。”
他一愣,接过帕子,指尖在帕子上停顿一瞬——
那素帕角落绣着一枚小小的星子。
是他那小徒弟南星子的手笔。
好啊,好啊。
如果不是在这里,他真想砍了那小畜生。
“你倒是有心。”他语气平和,却将帕子折了折,让那纹样隐入褶皱。
“这帕子.....是谁给的?”他故意问。
江月夜正喝着师尊给的雾凇雪芽,听他这么一问,不知为何,有那种被捉J的心虚。
“就....星子给的。”她觉得解释得不够清晰,又加了一句。
“他之前制造了一个自动绣花器,做了好多绣花手帕,卖不出去的就分给山中姐妹了。”
但她忘了,越解释就是越掩饰。
白玉晚垂眸看着茶汤。
自从梨花潭回来后,出现在夜儿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了。
这个他熟悉,就像他的师姐辜夜那样,身边总围着一堆人。
白玉晚眼神微暗。
又是外人。
他喜欢的人,似乎总是被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围绕,而留给他的时间却越来越少。
他忽然道:“你待他们极好。”
这话说得轻,却让江月夜指尖一颤。
他们?
师尊是在说南星子、祁冰冰、麒然、阿蒙........
她抬眼看向美人师尊。
他依旧神色淡然,可玉带上的金勾佩却无风自动,发出极轻的碰撞声。
按原着中的说法,这是美人师尊心绪波动时才会有的迹象。
飞舟此时穿过一片云海,曜石投映的星图忽然流转,化作银河倾泻的异象。
江月夜借着这光影变幻的遮掩,看向他:“师尊是不是不开心?”
白玉晚长睫微动。
他本该否认,可唇齿间还留着米糕的甜香,这是夜儿想着他才买来的。
最终,他指尖抚过茶盏边缘:“修行之路漫长,你总有……更在意的人。”
江月夜怔住,这话没法接啊。
忽见师尊广袖一拂,舷窗外云层骤散。
便能看见浮烟山连绵起伏的轮廓,玉泉峰高耸入云,峰顶入秋后的少量积雪。
在日光下泛着淡淡的金色,将他侧脸镀上一层冷光。
飞舟微微震动,开始缓缓下降。
“快到了。”江月夜起身走到栏杆边,衣袂飘飘,恍若随时会乘风而去的仙子。
白玉晚不自觉跟上前去,站在她身侧稍后的位置。
“夜儿。”白玉晚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
“修行之道,讲究心有所系。
你认为,修士心中最该在意的是什么?”
江月夜微微一怔,转头看向师尊。
白玉晚眉目如画,此刻却透着一丝她从未见过的落寞。
她思索片刻,谨慎回答,安全第一:“弟子以为,当以天下苍生为念,兼济天下。”
白玉晚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却又很快掩饰:“那...在你心中,可有特别在意之人?”
这个问题太过直白,江月夜心跳突然加速。
她看着师尊在日光下近乎透明的肌肤和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桃花眼,一时语塞。
“师尊为何突然问这个?”她轻声反问,掩饰自己的慌乱。
白玉晚移开视线,望向远处逐渐清晰的玉泉峰:
“只是觉得,近来你常在外奔波,为他人劳心劳力。修行之路漫长,需知哪些是真正值得牵挂的。”
飞舟开始减速,七星拱月阵的光芒已经隐约可见。
江月夜感到师尊话中有话,却又捉摸不透。
她斟酌着词句:“师尊教导,修行之人当心怀慈悲。祁冰冰备受欺凌,星子孤身一人.....弟子只是略尽绵力。”
“你心善,为师知道。”白玉晚声音更轻了,几乎被风声掩盖,
“只是...玉泉峰上,可还有人值得你停留?”
江月夜心头一震,猛然看向师尊。
白玉晚却已转身,衣袖翻飞间,只留给她一个清冷的背影。
“师尊!”江月夜下意识伸手,却在即将触碰到他衣袖时停住。
她收回手,轻声道:“若无师尊,便无今日的江月夜。
玉泉峰是徒儿的家,怎会不留恋?”
白玉晚背影微微一僵,没有回头。
飞舟穿过护山大阵,玉泉峰上清心居已清晰可见。
白玉晚终是转过头,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
“走吧。”他最终只是这样说道,率先迈步走下飞舟。
江月夜望着师尊的背影,手上的帕子突然变得沉重。
时近正午,他们终于回到浮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