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猎大典,以一种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充满了荒诞与闹剧色彩的方式,草草收场。
夜玄凌在众目睽睽之下,漠然地领了那份不痛不痒的“罚俸”之旨,便径直策马,离开了西山猎场。他那孤高而挺拔的背影,像一柄出鞘的利剑,虽然沉默,却让身后所有看着他的人,都感到了一股无形的、冰冷的锋芒。
回到摄政王府时,天色已近黄昏。
“王爷!”
陆远和秦风快步迎了上来,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压抑不住的、对皇帝处置结果的愤怒。
“王爷,陛下此举,实在是欺人太甚!”陆远性格最是耿直,第一个忍不住抱怨起来,“逸王那厮,谋害您的罪证确凿,陛下竟只是罚他禁足三月!而您,明明是受害者,却也要跟着受罚!这……这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秦风虽然没有说话,但紧蹙的眉头,也表明了他对这个结果的极度不满。
“道理?”夜玄凌翻身下马,将手中的缰绳随意地扔给一旁的侍卫,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讽,“在这紫禁城里,从来就没有道理,只有交易和算计。”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书房走去。
“他不是偏心,他只是在害怕。”夜玄凌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像是在对秦风和陆远说,又像是在对玉佩里的苏清浅解释,“一个失去利用价值的弟弟,和一个手握重兵、随时可能掀翻棋盘的皇叔,他两边都不敢得罪死。所以,他只能用这种最愚蠢、也最有效的方式,打我一巴掌,再给我一颗甜枣。他以为,这叫帝王心术。”
夜玄凌的预料,分毫不差。
他回到王府还不到一个时辰,宫里的人就到了。
来的人,是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大太监,李德全。
李德全捧着一卷明黄的圣旨,身后跟着两列小太监,抬着数个盖着红绸的托盘,上面隐约可见是些珍稀的药材和金银珠宝。
“咱家给王爷请安了。”李德全对着夜玄凌,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姿态放得极低,“陛下说了,今日在猎场,人多嘴杂,有些话,不好明说,让王爷您受委屈了。”
李德全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几分只有心腹太监才有的神秘感。
“王爷您是不知道,陛下回宫后,龙颜大怒,当场就砸了一套前朝的官窑瓷器。还下令,将逸王殿下平日里最喜欢的那些个古玩字画,全都拉出去烧了,说是要让他‘清心寡欲,好好反省’。逸王府那边,现在是哭声震天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偷偷观察夜玄凌的脸色。
“陛下知道王爷您深明大义,所以特地让咱家,给您送来了这份‘体己’的补偿。”
说着,他展开了手中的圣旨。
但这一次,他没有宣读,而是直接将圣旨,呈递到了夜玄凌的面前。
这是一份没有昭告天下,只给夜玄凌一人看的……密诏。
夜玄凌接过圣旨,展开。
苏清浅也立刻凑过去“看”。
圣旨上的内容,让她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为补偿摄政王在秋猎中所受之惊吓与委屈,也为更好地拱卫京师,彻查逆党,特命摄政王夜玄凌,即日起,总领京城西大营的三万兵马,并节制整个京畿地区的城防事务,赐先斩后奏之权。
“王爷,”苏清浅立刻在夜玄凌脑中说道,“这是皇帝的阳谋!他这是在用兵权来捧杀您,也是想让您和神子在京城里,真刀真枪地斗起来,他好坐收渔利!”
“本王知道。”夜玄凌的意念里,带着一丝冷笑。
他上前一步,从老太监手中,接过了那卷沉甸甸的圣旨。
他当然知道这是皇帝的“帝王心术”。但送上门的兵权,没有不要的道理。
“陛下的一片苦心,本王,心领了。”夜玄凌将密诏收起,看着李德全,淡淡地说道。
李德全连忙躬身:“王爷您能体谅陛下的难处,真是太好了。陛下还说了,小惩大诫,也是为了给朝野一个交代。从今往后,这大燕的朝堂,还是要靠王爷您来支撑啊。”
送走了李德全,秦风才上前一步,脸上带着几分忧色:“王爷,您真的要接下这份兵权吗?这可是个烫手的山芋啊。”
“烫手?”夜玄凌冷笑一声,走到沙盘前,拿起代表着“西大营”的黑色令旗,重重地,插在了京城的地图上。
“在本王这里,从来只有吃到嘴里的肉,没有烫手的山芋。”
他看着那面令旗,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皇帝以为,给了本王兵权,就能让本王成为众矢之的,好让他坐山观虎斗?”
“他却不知,当老虎,拥有了足以掀翻整个棋盘的力量时,所谓的‘猎人’,也不过是……下一个猎物罢了。”
……
与此同时,逸王府。
“砰!”
一个名贵的青花瓷瓶,被萧逸辰狠狠地摔在地上,碎成了无数片。
“废物!一群废物!”他指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幕僚和死士头领,状若癫狂,“上百名死士,连一个夜玄凌都杀不了!本王养你们,有何用?!”
“王爷息怒!”幕僚拼命地磕头,“非是兄弟们不尽力,实在是……是那夜玄凌,武功太高,我们……”
“够了!”萧逸辰烦躁地打断了他,“本王不想听任何借口!输了,就是输了!”
他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眼中充满了不甘与怨毒。
这一次,他输得太惨了。
不仅没能除掉夜玄凌,反而让自己声名扫地,被皇上剥夺了所有权力,圈禁在这小小的王府之中。
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就在这时,一个下人,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王爷!不……不好了!”
“又怎么了?!”萧逸辰怒吼道。
“宫……宫里传来消息,”那下人结结巴巴地说道,“陛下……陛下他,下了一道密诏给摄政王。将……将西大营的三万兵马,全都交给摄政王节制了!”
“什么?!”
萧逸辰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如遭雷击,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西大营!
那是他垂涎已久、一直想拉拢却未能成功的京城第一精锐!
皇上……皇兄他,不仅没有重罚夜玄凌,反而将这把最锋利的刀,亲手递到了他的手上?!
为什么?
这一刻,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自信、所有关于“皇兄最器重的继位者”的幻想,都彻底崩塌了。他忽然明白,在皇兄眼中,他从来就不是什么不可替代的“储君”,他只是一颗……用来和夜玄凌相互消耗的棋子。而现在,这颗棋子,已经失去了价值。
一股极致的屈辱、不甘和怨恨,如同滚烫的岩浆,猛地从他的胸口涌了上来。
“噗——!”
一口鲜血,猛地从萧逸辰的口中,喷了出来,溅红了眼前的地面。他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王爷!王爷!”
整个逸王府,瞬间乱成了一团。
这场秋猎风波,最终,以逸王萧逸辰气急攻心、吐血昏厥告终。
而夜玄凌,看似在明面上受了委屈,被皇帝“各打五十大板”,实则,却因祸得福,兵权在握,实力不降反增,成了这场风波中,唯一的,也是最大的赢家。
他手中的棋子,更多了。
而京城这盘棋,也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