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定制迈巴赫平稳地行驶在通往苏州的高速公路上。窗外是江南初夏特有的湿润葱茏,烟雨朦胧,远山如黛。车内空间宽敞静谧,却弥漫着一种与窗外景致截然不同的、无形的张力。
司机专注地握着方向盘,副驾驶上,林晚的贴身保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和后视镜,像一尊沉默的雕塑。后排,林晚靠坐在舒适的座椅里,指尖在膝上的平板电脑上滑动,屏幕上依旧是Jean baptiste的设计图,只是她的目光偶尔会飘向窗外飞速掠过的水田和黛瓦白墙的村落,墨绿色的眸子里映着流动的风景,看不出太多情绪。
而坐在她旁边的陈砚舟,则显得异常安静,甚至有些紧绷。
从接到那个电话,到坐进这辆只有他和林晚(以及前排两位如同背景板的工作人员)的车里,陈砚舟感觉自己像踩在云端,每一步都轻飘飘的,却又带着随时可能踏空坠落的惶恐。巨大的惊喜之后,是更沉重的压力——来自顾寒渊他们几乎要实质化的嫉妒目光,更来自……他即将要面对的、与林晚独处的、可能改变一切的旅程。
他做了很多心理建设。从最初的震惊狂喜,到被嫉妒目光灼烧的紧张,再到此刻,一种沉淀下来的、孤注一掷的决心在胸腔里翻涌。机会只有一次。两年了,他像影子一样守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掩藏着那份炽热的情感,用温润的表象包裹着滚烫的岩浆。而今天,在这远离帝都喧嚣、回归他故土园林的路上,在只有他和她的空间里(忽略前排),他终于可以……也必须……将那些深埋心底的话,倾吐出来。
车子驶入苏州城区,粉墙黛瓦、小桥流水的景致逐渐清晰。空气里仿佛都带着水汽和淡淡的花香。车子最终停在一处闹中取静、高墙深院的门庭前。朱漆大门紧闭,门楣上悬挂着古朴的匾额——“耦园”。这便是陈家在苏州的祖宅,一座传承数代、精致典雅的古典园林。
司机和保镖迅速下车,训练有素地打开车门,并警惕地观察四周。林晚收起平板,姿态从容地下了车。陈砚舟深吸一口气,也跟着下车,走到林晚身边。他看着她站在那扇承载着家族厚重历史的朱漆大门前,那身剪裁利落的现代套装与这古韵盎然的环境形成奇妙的碰撞,却丝毫不显突兀,反而有种掌控一切的和谐感。
“林总,这边请。”陈砚舟压下心头的悸动,引着林晚上前叩响了门环。
门内传来脚步声,很快,大门缓缓开启。迎接的是老宅的管家,看到陈砚舟,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砚舟少爷回来了!”目光落到林晚身上时,带着一丝恭敬的惊艳和好奇。
“福伯,这位是林晚小姐。”陈砚舟介绍道,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林小姐,久仰大名,快请进!”福伯连忙侧身相迎。
进入耦园,仿佛瞬间穿越了时空。曲折的回廊,精巧的假山,一池碧水映着亭台楼阁,移步换景,处处透着匠心独运的雅致。空气里是湿润的草木清香和淡淡的墨香。
管家引着他们穿过几重院落,走向老太太居住的主院“静心斋”。林晚步履从容,目光沉静地欣赏着这方天地,并未过多言语。陈砚舟跟在她身侧半步之后,心跳却越来越快。他知道,去见老太太之前,他必须把话说出来。否则,在老太太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睛面前,他怕自己更没有勇气。
走过一处临水的抄手游廊,廊边挂着一幅精美的双面绣屏风,绣的是耦园春景,针脚细腻,栩栩如生。林晚的目光在那屏风上停留了一瞬。
就是现在!
陈砚舟的脚步停了下来。他转过身,正对着林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温润如玉的脸上,第一次褪去了所有温和的保护色,露出一种近乎虔诚的、带着破釜沉舟勇气的紧张和赤诚。
“林总……不,林晚。”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却异常清晰,在这静谧的园林里显得格外郑重。
林晚也停下脚步,微微侧身,墨绿色的眸子看向他,带着一丝询问,平静无波。
陈砚舟的目光迎上她的视线,仿佛要将积攒了两年的所有情感都灌注其中:“有件事……在我心里藏了很久。今天,在这里,我必须告诉你。”
他指向刚才那幅屏风的方向,声音带着追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还记得两年前,也是在苏州,我们在一家艺术奢侈品店里看到的那幅《耦园春深》双面绣吗?”
林晚的眼神微动,似乎想起来了,但没有说话。
“那幅绣品……是我寻访了很久,准备送给祖母八十大寿的贺礼。”陈砚舟的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感激和一种被看透的悸动,“我知道祖母最喜欢耦园的春景,也最喜欢苏绣。那幅作品,几乎承载了我对祖母所有的敬爱和心意。”
他顿了顿,看着林晚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可是……我没想到,你一眼就看出了它的价值,不仅仅是金钱的价值,更是它对我、对陈家的意义。我更没想到的是……”
陈砚舟的声音有些哽咽,他稳了稳心神,目光灼灼:“你买下了它。不是用高高在上的施舍姿态,而是以一个‘仰慕陈家园林艺术、敬重陈老夫人德高望重’的晚辈身份,在寿宴上,无比自然、无比妥帖地将它送还给了陈家!”
“你不仅保全了我想尽孝的心愿,更让陈家上下都欠了你一个天大的人情!这份人情,不是钱能衡量的,是心意,是格局,是……诛心不见血的智慧!”陈砚舟的语气充满了叹服,“那一刻,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的商人。你的目光,看透的不仅仅是商业价值。”
他向前微微倾身,仿佛要缩短这最后一点物理距离,让自己的心意能更清晰地传递过去:“但真正让我……让我无法再将目光从你身上移开的,是后来那场车祸。”
陈砚舟的眼神变得深邃而带着后怕:“当时,我就在附近。听说你在那条路上出了事,我感觉……天都要塌了。我疯了一样冲过去……”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是纯粹的敬仰,“我看到的是什么?不是惊慌失措,不是只顾自身安危!我看到的是你在混乱中镇定指挥的身影!我看到的是你不顾自己的伤,冷静地组织救援,把一个个伤者送上救护车!整整十七个人!”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提高:“人命关天!那一刻,你眼里没有身份地位,没有利益权衡,只有对生命的敬畏和毫不犹豫的援手!那是真正的大爱!是刻在骨子里的悲悯和担当!”
“然后……”陈砚舟的语气又转为一种近乎膜拜的折服,“事故处理完,我亲眼看着你,带着伤,一边接受医生检查,一边用平板电脑冷静地发出指令,稳定公司局面,处理后续公关,将一场可能引发轩然大波的危机,在几个小时内就消弭于无形。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不外如是!”
他深深地望着林晚,那双温润的眼眸里,此刻燃烧着最纯粹、最炽热的火焰,那是压抑了太久的情感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从那一刻起,林晚,你在我心里就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仰望的商业传奇,一个需要敬畏的林氏掌舵人。”
“你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聪慧绝伦又美丽不可方物的女人!”
“你拥有俯瞰众生的格局和手段,也拥有最深沉的人间大爱!”
“你强大到令人窒息,却又……真实得让人心疼!”
陈砚舟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和无比的真诚:“所以……所以我才不顾一切,以‘学习’为借口,厚着脸皮留在你身边两年!这两年,不是为了攀附林氏,不是为了任何利益!只是因为我……我打心眼儿里……”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将那最重要的两个字吐露出来,清晰无比,带着滚烫的温度,砸向林晚:
“**喜欢你!**”
“喜欢那个在谈判桌上杀伐决断的你!”
“喜欢那个在危机时刻挺身而出的你!”
“喜欢那个深夜还在处理文件时微微蹙眉的你!”
“喜欢那个偶尔被萧然逗得嘴角微扬的你!”
“喜欢你的强大,你的聪慧,你的担当,你的……所有!”
陈砚舟一口气说完,胸膛剧烈起伏,脸颊因为激动而泛红,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信徒,屏住呼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林晚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绿色眼眸,等待着她的回应。
整个耦园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有微风拂过水面,荡起细微的涟漪,锦鲤悄然摆尾游过。阳光透过廊檐的花窗,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也落在林晚沉静如水的侧脸上。
她站在那儿,听完了他长达数分钟、情真意切的独白。没有打断,没有不耐烦,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听着他诉说那些连她自己都未曾在意过的细节和感受。
墨绿色的眸子里,那层坚冰般的锐利似乎融化了一丝,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讶异,有审视,有被触及内心深处的细微涟漪,甚至……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如此纯粹炽热情感所冲击的……茫然?
空气仿佛凝固了。
陈砚舟的心,悬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