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何......”
皓翎王的声音破碎得不成句,后槽牙死死咬住发颤的舌尖,才勉强将后面的质问咽回喉咙。
掌心残留的小夭的温度,此刻却灼烧着皓翎王的每一寸神经——赤水之北的荒漠里,有赤宸穷尽终身灵力设下的最隐秘结界,连五神山的风都无法探知分毫。
皓翎王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戴着的骨戒,那是阿珩在他面前亲手砍下的尾指,历经岁月早已温润如玉。
他喉结上下滚动,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生锈的铁门,
“赤水之北的结界,是赤宸以命相护的禁地,你究竟从何处......”
皓翎王尾音消散在颤抖的气息里,他抬头看向小夭,目光中交织着惊怒与恐惧。
小夭垂眸避开父王灼人的目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稳住声音,
“在玉山修行时,王母查阅古籍,无意间提过赤水之北的异状。”
她余光瞥见皓翎王指间的骨戒泛着微光,那截带着娘亲体温的尾骨,此刻却像根刺扎在小夭的心口——上一世,她亲眼见过这枚骨戒在娘亲消散时化作齑粉。
皓翎王踉跄着扶住星轨图,青玉台面被他攥出蛛网裂痕。
“王母......”
他喃喃重复,花白的头发随着剧烈喘息凌乱飞舞,
“她竟知晓此事?”
记忆如潮水翻涌,数百年前与王母的盟约重新浮现在眼前,那时对方只字未提赤宸的结界,如今想来,竟是早已看透了命运的轨迹。
小夭望着父王颤抖的背影,上一世的记忆如锋利的刀刃在脑海割裂。
上一世,她亲眼目睹皓翎王为护她而身受重伤,娘亲的元神也在拥抱她之后了无遗憾地魂飞魄散。
皓翎王的指尖抚过骨戒上细微的纹路,像是在摩挲着与阿珩有关的旧时光。
他忽然轻笑出声,带着几分释然与欣慰,
“原来王母早有安排……”
话音未落,他转身看向小夭,眼中的惊怒已然化作温柔的涟漪,
“既然如此,我们便一起去吧。”
小夭抬起头,对上父王饱含深情的目光,鼻尖不禁泛起酸涩。
她刚要开口,却见皓翎王抬手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湿润,
“莫要再哭了,无论如何,我都要去见你娘亲一面,当年的事,终是我亏欠了她。”
小夭轻轻握住皓翎王戴着骨戒的手,指腹摩挲过温润的戒面,
“父王,我都知道。”
她的声音发颤,上一世从瑲玹的描述里,她拼凑出了那场改变所有人命运的战争——因为父王不肯借兵给娘亲,导致四叔也就是瑲玹的父亲战死沙场,四叔母也殉情随四叔去了。娘亲失去了她唯一的哥哥,也因此和父王千年情分尽绝!
若四叔没有战死,娘亲也不会代表西炎出征,和爹爹在战场上刀剑相向。若赤宸爹爹没有陨落,辰荣也不会兵败如山倒,相柳也不会去到落魄的洪江身边,然后被恩义裹挟了这么多年。
皓翎王与小夭并肩立于星轨台前,穹顶流转的星辉在两人眼底碎成粼粼波光。窗外的风裹挟着东海咸涩的气息漫进来,将骨戒的凉意渗入掌心,却暖不过小夭心头翻涌的浪潮。
“当年若借了兵,”
皓翎王忽然开口,枯槁的手指拂过星轨图上黯淡的轩辕星,
“你四叔或许能活,但西炎与辰荣的战火也会烧到皓翎来。这天下...”
他喉间溢出一声叹息,尾音被海风撕成碎片,
“不过是用一场悲剧换另一场悲剧罢了。”
小夭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上一世那些惨烈的画面与此刻父王的话语重叠——相柳站在尸山血海间,一身白衣被血染成猩红。而瑲玹握着染血的剑,眼底燃烧着比火焰更冷的恨。她终于明白,原来命运的丝线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纠缠成死结。
“王母知晓一切。”
皓翎王突然转身,骨戒在星光照耀下泛起奇异的光,
“她让你回玉山修行,又暗示赤水结界的秘密...或许从你降生那刻起,这轮回便注定要重来一次。”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极轻,仿佛在与回忆中的阿珩对话,
“阿珩,原来我们都困在命运设定的局里,连反抗都成了命运的一环。”
“父王,”
小夭握紧那只戴着骨戒的手,
“这一世,我们能改写结局吗?”
皓翎王凝视着她,白发在风中猎猎作响,忽然露出一个释然的笑。他抬手轻轻点在星轨图中央,万千星辉骤然汇聚成一道光,照亮了图上被岁月蒙尘的角落。
“命运从不会给人重来的机会,但...”
他的目光穿透穹顶,望向赤水之北的方向,
“人可以为自己争一线生机。”
小夭望着那束光,终于明白所谓命中注定,或许不是既定的结局,而是每个人在无数选择中织就的因果。她握紧父王的手,骨戒的温度透过皮肤渗入血脉,那是娘亲跨越时空的温柔。
“走吧,”
皓翎王转身走向殿外,白发与衣角在夜色中翻涌如浪。小夭跟在父王身后,看着他挺直的脊梁,忽然想起上一世娘亲上战场前,曾在她耳边低语,
“小夭,记住,这天下从没有两全的选择,有的只是,为了重要的人,甘愿承担最坏的结果。”
原来,命运的齿轮从未停歇,但那些被爱浸透的抉择,早已让注定的轨迹泛起涟漪。
皓翎王迈出殿门的脚步突然顿住,夜风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他回头看向小夭,驻足轻笑,眼角皱纹里都藏着洞悉世事的狡黠,
“对了,把防风家那个浪荡子也带上。”
“父王?”
小夭有些诧异地眨了眨眼。
皓翎王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伸手理了理小夭有些凌乱的发丝,
“那小子看着不着调,实则心思通透,一身本事也不差。最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眼中满是了然,
“我也想看看,能入我女儿眼的人,究竟有几分本事。”
小夭脸颊微微发烫,记忆中防风邶带着她四处游玩、教她射箭时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她垂眸轻笑,
“父王怎么突然……”
皓翎王望着女儿绯红的脸颊,眼底泛起薄雾般的温柔,枯瘦的手指抚过骨戒上经年累月的纹路,
“阿珩上战场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他的声音被海风揉碎,带着岁月沉淀的喟叹,
“她总说,若不能护你一世周全,便盼着有人能接住你所有的不安与委屈。”
小夭鼻尖酸涩,上一世娘亲消散时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皮肤上。
晨光刺破云层时,防风邶的衣摆已掠过皓翎宫阙。
他斜倚在宫门前的汉白玉石狮上,白衣在晨风中扬起,腰间挂着的锦囊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皓翎王站在寝殿的露台上,望着下方那个肆意的身影,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骨戒在朝阳下泛着温润的光,他转头看向身旁的小夭,只见女儿正望着防风邶的方向,眼底藏不住的笑意与羞涩。
“倒是准时。”
皓翎王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几分赞许。
“王上,星轨方位已校准,云舟随时可发。”
蓐收玄色广袖拂过腰间青铜罗盘,指尖凝着淡金色灵力,将最后一枚星石嵌入舟首凹槽。云舟周身顿时泛起流光,船头雕刻的鲲鹏图腾似要破空而去。
“好!”
皓翎王点头,转身走向停在广场上的云舟,
“那便启程吧。”
防风邶快步跟上,与小夭并肩而行。他压低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
“紧张吗?一会儿见到岳母,我该如何称呼?需不需要行大礼?”
小夭被他逗笑,轻轻推了他一把,
“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怎么也会紧张?”
“对于你的事情,我向来紧张得要命。”
防风邶笑着说,眼中却是一片温柔。
云舟缓缓升空,朝着赤水之北飞去。
皓翎王望着前方的结界,又回头看了一眼并肩而立的两人,心中默默道:阿珩,你看,我们的小夭,终于等到了那个愿意护她、爱她的人 。
而这一次,或许真的能改写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