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瑲玹摸索着点燃了案上的烛火,跳动的光晕里,他的表情在明暗交错的光影里,看不真切。
\"主上,王姬该用安神汤了。”
潇潇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打破了沉默的气氛。却在瞥见地上的玉镯碎片时,指尖微微发颤。
瑲玹没有回头,只伸手接过青瓷碗,汤汁在烛下晃出细碎的金圈,
\"退下吧,这里不用你伺候。\"
瓷勺碰着碗沿发出轻响,瑲玹吹了吹汤面,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
\"先喝了这个,安神汤里加了...\"
他忽然顿住,看着小夭戒备的眼神,声音又软下来,
\"加了些甜菊,不会苦的。\"
小夭盯着那碗汤色,忽然想起相柳在海底为她渡心头血的点点滴滴。
海底的大贝壳太凉,相柳的掌心却永远带着暖意,不像此刻瑲玹递来的碗,明明冒着热气,却让她指尖发麻。
\"我不喝!我要去见相柳!\"
小夭别过脸,腕间被碎玉划破的地方渗出血珠,滴在月白色中衣上,像朵开败的荼蘼。
瑲玹看着那点红,忽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指腹碾过她掌心的掐痕,
\"你不准去见相柳,你现在就给我好好地呆在辰荣山,哪儿也不许去!\"
烛火突然被穿堂风扯得斜斜跳动,瑲玹的影子在石墙上裂成两半。他指腹碾过小夭掌心掐痕的力度突然加重,却在触到那点湿润血珠时骤然松开来。
青瓷碗被重重搁在案上,汤汁溅出烫红了他虎口,他却像感受不到般,俯身用指尖捏住她下颌强迫她转头。
\"看着我。\"
瑲玹声音低得像浸了冰的铁,
\"你是皓翎王姬,你母亲更是西炎的王姬大将军,相柳是辰荣军师,你们俩注定没有结局!\"
他的拇指摩挲过她紧抿的唇线,指腹沾了她眼角未落的泪。
小夭突然笑出声,泪水却顺着脸颊滚滚而落,沾湿了瑲玹的指尖,
“注定没有结局?那你我又何尝不是?瑲玹,当年为了助你回西炎,我做了这皓翎王姬。现在,你大权已握,我这个半吊子的王姬,也是时候该功成身退了吧!?”
小夭猛地甩头,挣脱瑲玹钳制,脖颈处泛起红痕。
瑲玹僵在原地,指腹残留的湿润仿佛灼烧着皮肤。
他想起儿时在朝云峰,小夭总爱蹲在凤凰树下的雪地里写着他的名字,雪光映着那张狡黠的脸,和此刻倔强流泪的王姬渐渐重叠。
喉间泛起腥甜,瑲玹攥紧袖中藏着的半截断玉。
“潇潇,好好看住王姬,她要是敢跑…”
瑲玹喉结滚动,后半句像被淬了毒的银针卡在舌尖。
烛火忽然爆了个灯花,跳跃的火星溅在青砖上,转瞬熄灭。
他盯着小夭腕间渗出的血珠,那些猩红的痕迹仿佛正在蚕食他的理智,
“就打断她的腿。”
潇潇浑身一颤,手中剑险些脱手落地。她从未见过主上这般模样——往日温文尔雅的面容上爬满偏执,眼底翻涌的妒意与占有欲几乎要将整座屋子点燃。
小夭却突然安静下来,泪痕未干的脸上浮起冷笑,
“瑲玹,我流浪大荒三百年,你以为你困得住我吗?”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瑲玹心口。
他突然就想起母亲在父亲葬礼的棺木前自刎而死,想起外婆临终前叮嘱他和小夭的话,更想起自己在权力旋涡中挣扎时,小夭是如何将温热的手覆在他冰凉的额头上。
喉间的腥甜漫上舌尖,他伸手去抓小夭,却只攥住一缕飘散的青丝。
“看好王姬,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靠近!”
瑲玹甩下这句话,转身撞开雕花木门。
夜风裹挟着辰荣山的寒气扑面而来,他倚着廊柱剧烈喘息,袖中的断玉硌得掌心生疼。
瑲玹望着墨色苍穹,忽然想起小时候,那时的小夭总爱跟着他屁股后头跑。
春日里漫山遍野追蝴蝶,即便是裙摆沾满泥点,小夭也要扑住那只最艳丽的凤蝶;夏夜在荷塘边数星星,小夭那丫头非要把北斗七星说成歪脖子树;就连瑲玹读书写字,小夭也会在一旁捣乱,非缠着自己陪她荡秋千。
“主上,您的药凉了。”
潇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瑲玹看着潇潇端上来的凝结的汤汁,突然抓起青瓷碗狠狠砸向墙壁。
瓷片飞溅间,他低声呢喃,
“凉了……就再热一遍吧。”
紫金宫内,小夭蜷缩在铺满软垫的榻上,望着窗外高悬的冷月。
腕间的伤口已经结痂,她轻轻摩挲着,喃喃自语道,
“原来你我都是困兽,不过是一个困在权力里,一个困在执念中。”
夜已深,小夭突然听到檐角的铜铃轻响。她起身朝着窗外望去,紫金宫的琉璃瓦上不知何时落了层薄的霜,看上去倒像撒了把碎水晶。
“咔哒”门上的铜锁忽然发出细微的轻响,小夭猛地转过头去。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冷风卷着梅花香扑进来。
小夭这才看清,来人是涂山璟。
“小夭!”
涂山璟快步跑来,单膝跪在小夭榻边,他的嗓音裹着夜露的凉意,却在唤小夭名字时化作绕指柔。
“跟我走,天亮前,我们就能到青丘。”
涂山璟染着薄霜的指尖刚触到小夭的手腕,便被她猛地抽回。
月光透过窗棂在小夭苍白的脸上切割出冷冽的纹路,恍惚间竟与那日玟小六被瑲玹囚禁时的神情重叠。
小夭盯着他腰间晃动的青丘玉牌,喉间泛起苦涩,
“你又来做救兵了?就像救玟小六那样?”
涂山璟僵在原地,掌心还残留着她肌肤的温度。
他忽然想起几十年前的龙骨狱,玟小六被打断了双腿蜷缩在角落里,也是用这样疏离的眼神望着他。
“这次不一样!”
涂山璟的声音发颤,从怀中掏出枚缀着银铃的香囊,
“这是你在清水镇为我做的,我一直留着……”
银铃声清脆如旧,小夭却别过脸去。
腕间结痂的伤口突然泛起隐痛,她想起瑲玹失控时发红的眼眶,想起相柳海底为她渡心头血时冰凉的唇,更想起自己一次次被命运推搡的狼狈模样。
“原来我们都在画地为牢。”
小夭轻声笑起来,泪水却砸在绣着并蒂莲的锦被上,
“你困在涂山氏的枷锁里,我困在瑲玹的执念里,连逃跑都要重演一遍剧本。”
而此刻的辰荣山外,一抹白衣正踏着月光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