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远离市区的茂密林荫深处,汪家基地却自有一股森然的凉意。
基地中央的方形训练场被高耸的金属网围住,平整的水泥地上,数十名身着统一藏蓝色制服的汪家成员正两两捉对厮杀。拳脚破空声、格挡的闷响、偶尔的厉喝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紧绷而充满力量感的声浪,在午后炙热的阳光下蒸腾。汗水浸湿了他们的后背,在深色布料上洇开更深的痕迹。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训练特有的专注与狠厉,目光锐利如鹰隼,动作干净利落,带着汪家特有的、追求极致高效率的冰冷风格。
训练场旁,一栋不起眼的灰色二层小楼,如同沉默的观察者。二楼那方小小的露天阳台,是这片肃杀景象中一个突兀的宁静角落。
予恩斜倚在刷着白漆的栏杆上,一身剪裁合体的宝蓝色制服,在周围藏蓝色的海洋中显得格外扎眼,也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
姿态闲适,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栏杆上,另一只手端着一个素雅的骨瓷茶杯,杯沿氤氲着清浅的热气。
微微垂着眼睑,像是在欣赏下方激烈搏斗的“表演”,又像是在凝视杯中舒展沉浮的碧绿茶叶。
阳光落在他精致的侧脸上,勾勒出流畅的下颌线和挺拔的鼻梁。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鼻骨中央偏右的位置,那一颗小巧的、淡金色的痣,在光线下仿佛有微光流转,像一点凝固的阳光,为他这张俊美的脸平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近乎妖异的吸引力。
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神情专注得近乎温柔,仿佛下面上演的不是拳拳到肉的残酷训练,而是一场赏心悦目的芭蕾舞剧。这幅画面,宁静,慵懒,与楼下弥漫的汗水和暴戾气息形成了刺目的割裂。
阳台通往房间的门口阴影里,无声地侍立着两名同样穿着藏蓝制服的护卫。他们的姿态看似放松,实则浑身肌肉紧绷,他们的目光没有落在训练场上,而是死死锁在栏杆边那个宝蓝色的背影上,眼神里没有欣赏,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敬畏与一种深入骨髓的警惕。
那不是对上级的尊敬,更像是在看守一个披着华美皮毛、随时可能暴起噬人的人。
“咔哒。”
身后厚重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名年轻的下属低着头,脚步放得极轻,几乎是踮着脚尖走了进来。他不敢靠近阳台边缘,只在离门口几步远的地方停下,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的。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无法掩饰的紧绷。
“汪恩少爷…您该回去了。首领…在等您。” 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生怕惊扰了什么。
阳台上的身影完全没有被这突兀的声音惊动。予恩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眼睫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嘴角那抹笑意加深了一分。他慢条斯理地将杯中最后一点温热的茶汤饮尽。将那只洁白的骨瓷杯放在栏杆旁的矮几上,发出细微而清脆的磕碰声。
“嗯。” 一个单音节,尾音带着点懒洋洋的轻扬,听不出情绪。
转过身。
就在他转身面向室内的一刹那,脸上那的笑容瞬间绽放开来,灿烂得晃眼。那双刚刚还带着几分慵懒和欣赏意味的眼睛,此刻盈满了纯粹的笑意,眼波流转间,能将人心融化。
鼻梁上那颗淡金色的痣,在笑容的映衬下,让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极具迷惑性的、人畜无害的亲和力。
“那就走吧。” 他的声音轻快,带着点少年般的雀跃,像要去赴一个寻常朋友的下午茶约。
他迈开长腿,步伐轻快地朝门口走去,宝蓝色的制服下摆随着他的动作划出利落的弧线。那笑容依旧挂在脸上,温暖又无害。
门口阴影里的两名汪家护卫,以及那个前来通报的下属,身体却绷得更紧了。他们低垂着头,视线死死盯着地面,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没有人敢直视他那张笑得过于灿烂的脸。
只有他们才知道,这层完美无瑕的皮囊下,包裹着怎样一个乖戾、阴晴不定的灵魂。
前一秒,他还在对着窗外的飞鸟露出天真无邪的微笑;下一秒,他就能因为一句无心之语或者一个不合时宜的眼神,骤然翻脸。白皙修长的手指瞬间化为致命的凶器,动作狠辣刁钻,招招致命。
他甚至热衷于自己调配出了一种独特的磷粉,被他戏称为“归尘”——只需撒上一点点在尸体上,顷刻间就能燃起幽绿色的火焰,无声无息地将血肉骨骼化为灰烬,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这成了他处理“垃圾”的专属手段之一。
他不是在执行命令,更像是在享受杀戮本身带来的、扭曲的快感。任何惹他不快的人或事,都成了他宣泄那难以捉摸情绪的靶子。
他的精神,极度不稳定,脸上的笑容可以像阳光般温暖,上一刻还言笑晏晏,下一刻就可能因为一个微小的刺激而骤然暴怒,眼底翻涌起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杀意。往往让训练有素的汪家精锐都来不及反应。
予恩就这样带着他那极具欺骗性的、令人目眩的笑容,脚步轻快地走过噤若寒蝉的下属身边,走向那扇通往首领房间的、象征着权力核心的门。阳光透过阳台的门洒在他宝蓝色的背影上,明亮而耀眼。
…………
一间墙壁镶嵌着冷灰色金属板的会议室里,空气中仪器低微的嗡鸣和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
长桌两侧坐着汪家的核心人物:首领汪袆、运算部部长汪初,以及几位须发皆白、眼神锐利的长老。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长桌尽头,那个穿着宝蓝色制服、正漫不经心把玩着一枚特制金属骰子的身影上——予恩。
“这次行动,目标在西沙海底墓。” 汪袆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在密闭的空间里清晰地传递到每个人的耳中。
他指尖划过面前光幕上呈现的复杂海底地形图,精准地点向一个标记着深红色三角的区域。
“行动分两组。一组,由汪清带队,即刻前往杭州。”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坐在予恩下首位、一个面容冷峻的精悍男人——汪清。“你们的任务,是渗透吴三行和霍仙姑的势力范围,建立据点,收集一切可能干扰我们行动的情报,并……做好后续接应的准备。记住,静水深流,不要打草惊蛇。”
“是,汪先生。” 汪清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冰冷、简洁,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他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地图上的杭州标记。
“二组,由……” 汪袆的目光转向予恩,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没有明确说出队长是谁,而是直接道,“负责核心目标,潜入海底墓,执行‘归藏’计划。”
指令下达完毕,会议室内一片死寂。被点名的几个汪家人,包括汪清在内,纷纷低声应下:“遵命。” 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起身,向汪袆和长老们微微躬身行礼,然后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转身悄无声息地鱼贯离开会议室,去执行各自的交接任务。
沉重的合金门在他们身后无声地滑合,隔绝了外界的声响。
室内只剩下汪袆、汪初、几位长老,以及依旧把玩着金属骰子、仿佛置身事外的予恩。
汪袆的目光重新落回予恩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更深层次的考量。他缓缓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汪恩。”
他用的是予恩在汪家的代号,“二组这次行动,裘德考那边会直接联系到你,提供他们掌握的入口信息和部分技术支持。你……” 他微微皱起眉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赞同的凝重,“真的打算亲自出面?深入海底墓,变数太大。”
他话音未落,汪初和几位长老的目光也齐刷刷地聚焦在予恩脸上。那目光里,没有纯粹的关心,更多的是权衡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
这两年,予恩虽然被牢牢“安置”在汪家,展现出了惊人的价值(或者说破坏力),但他像一柄双刃剑,对汪家本身也缺乏真正的归属感。他在外面游荡得太久,沾染了太多“外面”的气息。长老们更希望他坐镇后方,遥控指挥,而非亲身涉险。
让他再次深入那个复杂的世界,无异于将一颗极度不稳定的炸弹投入本就汹涌的暗流。能抓回来一次,固然能抓第二次,但其中的成本和风险,谁也不想轻易尝试。况且,汪家在九门内部,早已埋下了不止一颗关键的“钉子”,足以替代他在某些场合的作用。
汪袆的担忧更深一层。予恩的存在本身,就源于运算部门那块巨大的、蕴藏着神秘力量的青铜陨石。两年前,正是汪初通过陨石那超越常理的推演能力,捕捉到了一个模糊却至关重要的预知碎片:一个名为“予恩”的人。若被九门或敌对势力所得,将成为汪家巨大的绊脚石;反之,若能将其策反、掌控,则是对付九门的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刃。
汪家倾尽全力,才在吴三行之前,将这个预知中的关键人物锁定并“请”了回来。吴三行后来的“清除”动作,在汪家看来,不过是个笑话。
“是。” 予恩终于停下了手中翻转的骰子,将它“啪”地一声按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他抬起头,眉宇间骤然聚起一丝清晰的不悦,那双刚刚还显得有些慵懒的眼睛,此刻像淬了寒冰的刀锋,直直地刺向汪袆。他薄唇微启,吐出的字句带着一种冰凉的、近乎实质的狠厉。
“我要亲手动手。”
那“亲手”二字,被他咬得格外重,蕴含着某种刻骨的执念和亟待宣泄的暴戾。
汪袆被他这毫不掩饰杀意的眼神看得微微一怔,随即心底竟泛起一丝荒谬的笑意。这两年,这小子在汪家提供的资源和“纵容”下,那股疯劲儿不仅没收敛,反而淬炼得越发锐利,也越发不可控了。
这份不顾一切的执拗和杀心,正是汪家需要的武器,但也正是最危险的部分。终究还是太年轻,不懂得审时度势,不懂得收敛锋芒。不过……汪袆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冷酷的精光,这样也好,锋利的刀,用好了才能见血封喉。
他脸上的凝重化开,露出一丝近乎温和的笑容,仿佛长辈对任性晚辈的包容,“既然你执意如此……” 他身体微微后靠,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就去做好准备吧。记住,裘德考只是工具,不可尽信。一切,小心为上。”
“恩。” 予恩的回应冷淡,只是应付。他不再看任何人,倏然起身。没有丝毫停留,径直走向门口,沉重的合金门感应到他的靠近,无声地向两侧滑开,又在他身影消失后迅速闭合,将他与会议室内的汪家高层彻底隔绝。
门合拢的瞬间,会议室内的气氛松弛了一瞬,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算计所取代。
“他这性子……” 一位长老摇头,语气复杂。
“无妨。” 汪袆脸上的温和早已消失,恢复了惯有的深沉与掌控,“疯子杀人,才最疼。只要线还在我们手里。汪初,海底墓那边的推演结果如何?‘归藏’启动的时机……”
汪初立刻调出运算数据,光幕上闪烁着复杂的光流和符号,新一轮的密谋在冰冷的金属空间内继续发酵。
…………
杭州,吴山居。
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透过雕花木窗棂,洒在略显陈旧的博古架上,空气中浮动着旧书卷和檀香混合的、令人安心的气息。吴携正窝在柜台后的太师椅里,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旧拓片,享受着难得的清闲。
突然,这份清静被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吴携接起电话。
…………
天光还未完全撕破夜幕,路灯昏黄的光晕在空旷的街道上拖出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吴携拖着简单的行李,眼底带着睡眠不足的血丝,脚步匆匆地赶到机场。
到达目的他随着人流走出到达厅,目光在接机的人群中快速扫视,一个穿着印有“pmRE”字样poLo衫、皮肤黝黑、身材精干的年轻男人快步迎了上来。
没有多余的寒暄,接过吴携的行李,脚步不停,径直走向停车场。吴携被这种高效的、不容置疑的节奏裹挟着,心中的疑虑和不安如藤蔓般悄然滋长。
车子驶离机场。
车子很快抵达了码头。小陈把车停稳,帮吴携拿下行李,语速飞快地交代完。
不等吴携反应过来,小陈已经拉开车门坐回驾驶座利落地掉头,绝尘而去,留下吴携一个人站在嘈杂的码头。
……
市区某条僻静的街道旁。
一辆不起眼的黑色商务车停在树荫下。黑瞎子倚着车门,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眼神扫视一圈周围。他面前站着一个穿着皱巴巴廉价西装、顶着个锃亮地中海秃头、鼻梁上架着副老式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男人身材不高,微微佝偻着背,脸上堆着市侩又略带点窘迫的笑容,手里还拎着个磨损严重的旧皮箱。
“哑巴,” 黑瞎子压低声音,拍了拍“秃头男人”的肩膀,动作带着点调侃,眼神却无比郑重,“这次还是老规矩,你在明,我在暗。海底那地方,邪性得很,你自己多留一百二十个心眼。信号器在箱子夹层,老频率。有不对劲,或者找到吴三行的线索,立刻通知我。别逞强。”
“秃头男人”——张祁灵,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嗯”声,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显得更加局促不安,甚至有点呆滞,将一个长期伏案、不擅交际的学者形象模仿得惟妙惟肖。
黑瞎子又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像是传递某种力量,随即利落地转身,身影迅速消失在旁边的小巷深处。
张祁灵独自站在树荫下,脸上的局促笑容收敛,只剩下镜片后那双深潭般沉寂的眼睛,冷静地观察着街道的动静。没过两分钟,一辆白色越野车精准地停在他面前。
车门“砰”地关上。引擎发动,白色越野车迅速汇入车流,朝着码头方向驶去。车厢内气氛压抑,只有空调出风口单调的风声。阿柠透过后视镜,冷冷地瞥了一眼后座那个缩着脖子、显得有些猥琐的“张教授”,眼神深处,那抹疑虑并未消散,反而更深了。这个所谓的“关键顾问”,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