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县医院那如同白色巨兽般盘踞的轮廓，连同那地狱般的嘶鸣，终于被甩在了身后，在渐亮的天光中逐渐模糊、缩小。
林峰和瑞克互相搀扶着，沿着干涸河道的边缘，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东方跋涉。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和透支殆尽的体力。
河道龟裂的硬泥地在脚下延伸，混杂着碎石、废弃的金属片和各种难以名状的垃圾。空气中弥漫的腐臭被晨风吹散了一些，但城市废墟特有的尘埃和死寂气息依旧浓重。
东方的天际线被初升的朝阳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红，但这光明并未带来多少暖意，反而将这片死地的荒凉映照得更加刺眼。
瑞克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林峰身上。他的脸色比医院里时更加苍白，嘴唇干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喘息。腹部的旧伤在剧烈的颠簸和逃亡中仿佛被重新撕裂，每一次迈步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
冷汗浸透了他残破的病号服，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他的眼神有些涣散，全凭一股不肯倒下的意志在支撑。
“坚持住，警长。”林峰的声音沙哑低沉，他的状态同样糟糕。身上的抓痕火辣辣地疼，衣服被汗水、血水和泥污浸透，黏腻地贴在身上。
手臂因为过度使用撬棍而酸痛发胀，但他扶着瑞克的手依旧稳定有力。“天亮了，我们得找个地方休整。你需要水，需要食物，需要处理伤口。”
瑞克艰难地点了点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他抬眼望向河道前方，视野尽头是更加密集、破败的城市建筑群，如同一片钢铁与混凝土构成的、毫无生机的丛林。
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淹没。离开了医院的地狱，却又踏入了另一个更大的、未知的绝境。
就在两人几乎要被疲惫和伤痛压垮时，林峰的目光锐利地捕捉到了一点异样。
在河道北侧，距离他们大约几百米的地方，一栋相对完好的独栋住宅矗立在一片半人高的荒草丛中。那栋房子看起来像是典型的郊区住宅，两层结构，白色的外墙有些斑驳，但窗户大多完好，甚至有几扇窗户的玻璃在晨光下反射着微光。
最引人注目的是，其中一扇二楼的窗户后面，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线一闪而过，像是烛火或手电筒的光芒，随即又迅速消失。
“看那边！”林峰低声说道，示意瑞克看向那栋房子，“有光！可能是幸存者！”
瑞克浑浊的眼神瞬间聚焦，一丝微弱的希望如同火星般在他心底燃起。有光，就意味着可能有人，可能有食物、水，甚至安全。
“过去看看？”瑞克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小心为上。”林峰眼神凝重，“在这种地方，活人有时候比行尸更危险。”他回想起医院里那个护士名牌的主人莎拉·J，以及她可能的遭遇。末日之下，人性往往比病毒更可怕。
两人改变了方向，离开河道，小心翼翼地穿过茂密的荒草，向那栋房子靠近。越靠近，林峰心中的警惕感就越强。房子周围静得可怕，没有行尸游荡的迹象，这本身就不太正常。而且，房子的大门紧闭，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透着一股刻意的封闭感。
当他们距离房子前院锈迹斑斑的铁栅栏门还有十几米时，异变陡生！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划破了清晨的死寂！一颗子弹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精准地打在林峰和瑞克脚前不到半米的泥地上，溅起一蓬尘土！
“站住！别动！”一个低沉、沙哑、充满了警惕和不容置疑的声音从房子二楼的某个窗户后面传来。窗帘被拉开了一条缝隙，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们。
林峰和瑞克瞬间僵在原地！瑞克下意识地想摸枪，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的配枪早已不知所踪。林峰则迅速将瑞克挡在身后，同时身体微微侧倾，做好了随时躲避或反击的准备。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锁定了二楼那个窗户的缝隙。
“我们没有恶意！”林峰高声喊道，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但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我们刚从医院逃出来！受了伤！需要帮助！”
“医院？”二楼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但枪口没有丝毫偏移，“证明给我看！你们身上有没有被咬？把衣服掀起来！动作慢点！”
林峰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是必要的考验。他缓缓抬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然后慢慢掀开了自己沾满污血的外套，露出里面的t恤和身上几道新鲜的抓痕（并非咬痕，本剧丧尸病毒设定：只有被咬伤才会尸变）。接着，他示意瑞克也照做。瑞克忍着剧痛，艰难地掀开了病号服的下摆，露出了腹部缠着的、被血污浸透的纱布。
“枪伤！感染？”二楼的声音带着一丝疑问。
“旧伤！已经愈合了！只是体力透支！”林峰解释道，“我们很干净！没有被咬！”
楼上沉默了片刻。窗帘缝隙后的枪口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接着，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稚嫩和犹豫：“爸爸…他们看起来…好惨…”
“杜安！退后！”那个低沉的声音严厉地呵斥道，随即再次转向楼下，“你们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
“我叫林峰！他叫瑞克·格莱姆斯！金县警局的副警长！”林峰立刻回答，同时报出了瑞克的身份，希望能增加一点可信度。
“警长？”楼上的声音明显停顿了一下，似乎对这个身份有些意外和考量。又是一阵沉默，仿佛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终于，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好吧。你们可以进来。但别耍花样！我手里有枪，而且不止一把！慢慢走过来，推开栅栏门，动作要慢！”
林峰和瑞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和更深的警惕。林峰扶着瑞克，按照指示，极其缓慢地推开吱呀作响的铁栅栏门，穿过杂草丛生的前院，走到了房子的正门前。
门没有立刻打开。他们能听到门后传来搬动重物和解除门栓的声音。显然，里面的人做了相当严密的防护。
“咔哒。”
门终于开了一条缝。一张饱经风霜、胡子拉碴、眼神锐利的中年男人的脸出现在门缝后。他手里端着一把擦拭得锃亮的雷明顿700狙击步枪，枪口虽然微微下垂，但手指始终紧扣在扳机护圈上，保持着随时可以抬起的姿态。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仔细扫视着林峰和瑞克全身，尤其是他们的手脚和裸露的皮肤，确认没有咬痕或明显的感染迹象。
在他身后，一个大约十岁左右、脸色苍白、眼神怯生生的黑人男孩探出半个脑袋，好奇又紧张地打量着门外的陌生人。男孩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小手枪，虽然姿势生疏，但眼神里也带着与其年龄不符的警惕。
林峰的心脏猛地一跳！摩根·琼斯！杜安！是他们！
他瞬间回忆起了关于这对父子的一切。摩根，一个在末日中苦苦挣扎、试图保护儿子并维持最后一丝人性的父亲。杜安，一个过早面对残酷世界、心灵受到巨大创伤的孩子。
而更清晰的，是那即将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令人扼腕的悲剧——摩根因为无法对变成行尸的妻子扣下扳机，最终导致杜安被母亲咬死！
一股强烈的紧迫感和责任感瞬间攥紧了林峰的心脏。他必须阻止这一切！就在眼前！
“进来吧。”摩根的声音依旧冰冷，但枪口已经完全垂下。他侧身让开了门口，示意两人进屋，但眼神中的戒备丝毫未减。杜安也赶紧让开。
林峰扶着几乎虚脱的瑞克走进屋内。一股混合着灰尘、汗味、食物霉变和淡淡火药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光线昏暗，窗帘紧闭。客厅里一片狼藉，家具被推到了窗边和门口作为障碍物，地上散落着空罐头盒和包装袋。壁炉里残留着冰冷的灰烬。
“把他放到沙发上。”摩根指了指客厅里唯一还算完好的旧沙发，同时将狙击枪背到身后，但手始终没有离开枪带。杜安则紧张地站在楼梯口，小手枪依旧紧握。
林峰小心地将瑞克安置在沙发上。瑞克一沾到柔软的垫子，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强烈的疲惫和疼痛袭来，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几乎立刻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水…食物…”林峰看向摩根，言简意赅。
摩根沉默地从旁边一个背包里拿出半瓶矿泉水和一小块压缩饼干，递给林峰。他的动作带着施舍般的冷漠。“省着点。我们也不多。”
林峰道了声谢，先小心地喂瑞克喝了几口水，然后才自己喝了一小口，润了润干得冒烟的喉咙。他将饼干掰开，一半塞给瑞克，一半自己慢慢咀嚼。干硬的食物划过食道，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慰藉。
趁着瑞克恢复体力的间隙，林峰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屋内。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一扇被厚重木板钉死、只留下一条狭窄观察缝隙的窗户上。缝隙正对着房子的后院。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他站起身，装作活动筋骨，慢慢踱步到那扇被钉死的窗户前，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后院不大，杂草丛生，同样用木板和铁丝网做了简单的加固。而在后院栅栏外的街道上，一个穿着蓝色碎花连衣裙、身形扭曲、动作僵硬的身影，正在漫无目的地徘徊着。
她的脸已经腐烂大半，头发干枯凌乱，但林峰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摩根的妻子，杜安的母亲，杰妮！
她似乎被刚才的枪声惊动，正缓缓地、执着地向着这栋房子靠近。她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无意识的“嗬嗬”声，空洞的眼神时不时地扫过房子的窗户。
林峰的心猛地一沉。悲剧的引信，已经在燃烧了！他必须立刻行动！
他转过身，目光直视摩根。摩根正靠在墙边，看似闭目养神，但林峰能感觉到他全身的肌肉都处于紧绷状态，像一头随时准备扑出的困兽。杜安则坐在楼梯台阶上，抱着膝盖，小脸埋在臂弯里，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无声地哭泣。
“摩根，”林峰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打破了屋内的沉寂，“外面…栅栏外…那个穿蓝裙子的女人…她是谁？”
摩根的身体瞬间僵硬！他猛地睁开眼睛，锐利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刺向林峰，眼神中充满了震惊、痛苦和一丝被冒犯的愤怒！杜安也猛地抬起头，小脸上满是泪痕，惊恐地看着林峰。
“这不关你的事！”摩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深深的疲惫，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背后的枪带。
“不，这关我们所有人的事！”林峰毫不退缩，迎上摩根的目光，语气斩钉截铁，“她是你的家人，还是？”
摩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杜安则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我看到了她的样子，摩根。”林峰的声音放缓了一些，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已经不是人了。她是行尸。是威胁。她徘徊在这里，是因为她还残留着一点点对‘家’的执念。但这执念，最终会害死你们！”
“闭嘴！你懂什么！”摩根猛地低吼出声，眼睛因为激动而布满血丝，“她…她是我妻子杰妮！是杜安的母亲！我不能…我做不到…”
“做不到什么？做不到在她伤害杜安之前结束她的痛苦吗？”林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看看杜安！看看他现在的样子！他每天都在恐惧中煎熬！他害怕窗外的‘妈妈’！他害怕你犹豫不决的眼神！你保护他的方式，就是让他活在随时可能被自己母亲咬死的阴影里吗？！”
林峰的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摩根的心上。他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墙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杜安的哭声再也压抑不住，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泣。
“听着，摩根，”林峰走到摩根面前，声音低沉而恳切，“我知道这有多难。比杀一百个陌生的行尸都难。但你必须做出选择。是为了一个已经逝去的灵魂，赌上你儿子唯一的、活生生的未来？还是为了杜安，结束杰妮的痛苦，也结束你们所有人的噩梦？”
他指向那扇被钉死的窗户：“她现在离栅栏越来越近了。她的指甲在刮擦木板的声音，你听到了吗？杜安听到了吗？这种折磨还要持续多久？直到她找到缝隙钻进来？直到杜安因为好奇或者思念，忍不住靠近她？”
摩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猛地睁开眼睛，看向那扇窗户，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挣扎。林峰的话，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他看向哭泣的儿子，杜安那惊恐无助的眼神，像一把尖刀刺穿了他最后的防线。
“爸爸…”杜安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我…我害怕…妈妈…她变得好可怕……”
儿子的恐惧，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摩根眼中的挣扎和痛苦瞬间被一种近乎绝望的决绝取代。他猛地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肺里的空气全部吸干，然后缓缓地、无比沉重地摘下了背上的雷明顿狙击步枪。
他的动作缓慢而僵硬，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他走到那扇被钉死的窗户前，透过那条狭窄的缝隙，看向外面那个徘徊的、曾经是他挚爱的身影。
他的手指颤抖着，抚摸着冰冷的枪身，然后，极其缓慢地、如同托举着千斤重担般，将枪口对准了缝隙外的目标。
时间仿佛凝固了。屋内只剩下杜安压抑的抽泣声和窗外那越来越清晰的、指甲刮擦木板的“嚓嚓”声。
林峰屏住了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摩根需要跨越那道心理上最深的鸿沟。
摩根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他的脸颊肌肉因为用力而扭曲，牙关紧咬，额头上青筋暴起。瞄准镜里，那张腐烂、陌生却又无比熟悉的脸庞，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无数过往的甜蜜回忆如同潮水般涌来，与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激烈碰撞，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碎。
“杰妮…”一声痛苦到极致的低喃从他齿缝间挤出。
就在这时，窗外的杰妮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她猛地抬起头，腐烂的眼眶“看”向了窗户缝隙！喉咙里发出一声更加兴奋和饥渴的嘶吼！她加快了脚步，踉跄着冲向栅栏，腐烂的双手疯狂地抓挠着木板！
“爸爸！”杜安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这声尖叫如同惊雷，彻底击碎了摩根最后的犹豫！他眼中的痛苦瞬间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所取代！为了保护儿子！为了结束这无休止的折磨！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撕裂了屋内的死寂！
狙击步枪强大的后坐力让摩根的肩膀猛地一震。窗外，那个穿着蓝色碎花连衣裙的身影，动作骤然停止。她的眉心处，一个清晰的血洞赫然出现。她摇晃了一下，然后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在杂草丛生的地上，彻底不动了。
枪声的回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随即被死寂吞没。
屋内，一片死寂。
摩根依旧保持着射击的姿势，如同石化了一般。狙击步枪的枪口还冒着淡淡的青烟。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窗外倒下的身影，眼神空洞，仿佛灵魂也被那一枪抽走了。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地从他布满血丝的眼眶中滚落，划过他粗糙的脸颊，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杜安停止了哭泣，呆呆地看着父亲僵硬的背影，小脸上充满了茫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林峰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一股沉重的疲惫感席卷而来，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他做到了。他改变了那个注定的悲剧。
他默默地走到摩根身边，没有试图安慰，只是静静地站着。他知道，此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摩根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份亲手终结至爱的、足以撕裂灵魂的痛苦。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世界依旧死寂，只有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
终于，摩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从噩梦中惊醒。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放下了手中的狙击步枪，枪托重重地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抬起手，用粗糙的手掌狠狠抹了一把脸，试图擦去泪水，却只是让脸更加狼狈。
他转过身，没有看林峰，也没有看杜安，脚步踉跄地走到客厅角落，颓然地坐倒在地，将脸深深埋进了双掌之中。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从他指缝间低低地传了出来。
杜安怯生生地走到父亲身边，伸出小手，轻轻拉了拉摩根的衣角。摩根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伸出颤抖的手臂，将儿子紧紧、紧紧地搂在了怀里。父子俩相拥而泣，哭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
林峰默默地退回到沙发旁，看着瑞克。瑞克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虚弱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神中充满了震惊、悲悯和一丝了悟。他显然也明白了刚才发生了什么。
林峰对瑞克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两人都沉默着，给予这对刚刚经历了地狱般抉择的父子，最后一点私密的悲伤空间。
时间在沉重的寂静中流淌。摩根的呜咽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粗重的、带着哽咽的呼吸。他依旧紧紧抱着杜安，仿佛那是他在这崩坏世界里唯一的锚点。杜安的小手也环抱着父亲的脖子，将脸埋在摩根的肩窝里，身体偶尔还会因为残余的抽泣而轻轻颤抖。
林峰的目光扫过那把雷明顿，又落在杜安依旧紧握在手里的小手枪上。他打破了沉默，声音刻意放得平缓，不带任何逼迫感，更像是一种转移注意力的闲聊：“摩根，你的枪…保养得很好。”
摩根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缓缓抬起头。他的眼睛红肿，脸上泪痕未干，但眼神中的那种空洞和绝望似乎被这句话冲淡了一些，重新浮现出惯有的警惕和一丝审视。他看向林峰，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放在腿边的狙击枪，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枪管。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路上捡的。”
“捡的？”林峰挑了挑眉，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问，既表达了兴趣，又不会显得过于探究。
摩根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回忆那段不堪的过往。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地讲述起来，语速不快，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感：
“大概…是在这一切开始后一周左右吧。城里彻底乱了，到处都是那些东西…还有趁火打劫的人。我和杜安，还有杰妮…”提到妻子的名字，他的声音明显哽了一下，眼神瞬间黯淡下去，但他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我们想逃出城，去乡下，也许能安全点。”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当时的混乱景象。“我们开着车，但路上堵死了，全是废弃的车和…尸体。只能弃车步行。经过一个街区时，看到一个小警察局…大门敞开着，里面一片狼藉，玻璃全碎了，地上有血…还有几具穿着警服的尸体，已经…已经站起来了。”
摩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平复再次翻涌的情绪。“我带着杜安，躲在对面的巷子里观察了很久。里面应该还有枪声，但很快就停了。等外面暂时安静下来，我让杰妮和杜安藏在垃圾桶后面，自己…自己溜了进去。”
他握紧了拳头，“里面更糟，简直像个屠宰场。大部分武器柜都被撬开了，空了。我运气好，在一个倒塌的文件柜后面，找到了这把雷明顿，还有几盒子弹。在一个值班室抽屉里，找到了杜安手里那把点三八（.38 Special）左轮，就剩五发子弹了。”
他苦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那时候，这些东西就是命。我们靠着它们，才从城里杀出一条路，逃到了这附近…找到了这栋当时还算空着的房子。”他环顾了一下这个如今已成为他们囚笼和堡垒的地方，眼神复杂。
“警察局…”瑞克虚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苦涩和难以置信。他作为警察，自然明白一个警局被攻陷意味着什么——秩序的最后象征也崩塌了。“里面…还有活着的警察吗？”
摩根沉重地摇了摇头。“没看到活人。只有行尸。几个穿着警服的…还有一个穿着便服，可能是平民。大部分武器都被拿走了，剩下的…大概就是这些了。”他拍了拍腿边的狙击枪，“这把枪，还有杜安手里那把，就是我们所有的家当。”
林峰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摩根的描述印证了他对这个末日世界资源匮乏程度的认知。一把狙击枪，一把小手枪，几发子弹，这就是一个父亲保护儿子、在尸群中挣扎求生的全部倚仗。也难怪他对陌生人如此警惕，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让他们父子万劫不复。
“你们能逃出来，不容易。”林峰沉声说道，语气中带着真诚的感慨。
摩根没有回应，只是再次低下头，将脸贴在杜安的头发上，仿佛从儿子身上汲取着最后的力量。杜安似乎也感受到了父亲的痛苦，小手轻轻拍了拍摩根的后背。
屋内的气氛再次陷入一种沉重的平静。枪支来源谜团解开了，但这短暂的对话并未驱散笼罩在摩根心头的巨大阴影。亲手终结妻子的痛苦所带来的灵魂撕裂感，远非几句关于武器的闲聊所能抚平。
枪口，依旧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