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思芸不说话了。
只是心事沉沉的。
过了好一会儿,她像是终于想通了似的,柔声的问道:“那我跟你一块去看看你那个兄弟吧?我今天本来是被借调过来帮忙的。一院这边也有几个认识的人,要是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还能帮着说句话呢。”
钱建新捏了捏她的鼻头,“抢救的事情就会有医生负责,你就不要跟着担心了,还是早点回去吧。我把这边的事情忙完了,也会早点回家的。”
郑思芸听劝,走之前很舍不得的抱了抱钱建新,这才离开。
钱建新歇了口气,去医院食堂买了几个大馒头,打了些咸菜,拿纸包着,回到急救室外。
追风的手术还没有做完。
老刀疤和追云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疤爷,追云,吃点东西吧!别等我追风兄弟好了,你们两个又倒下了。”
钱建新指了指自己满是血污的衣服,“我可没那么大的能力,照顾完一个,又照顾另外两个……那我迟早也会累趴下的!”
老刀疤知道,钱建新说的都是实在话。
他听劝。
哪怕没什么胃口,还是拿起了一个馒头,硬啃。
相比之下,追云就犟多了。
她靠在医院的长凳上,像一尊雕像似的,眼睛只顾着死死盯紧急救室大门。
老刀疤忍不住说她:“就算你把这门瞪穿了也没用!”
“你哥要是活着,一会儿就会出来的!”
“他要是死了,你也得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给他收尸,之后还要给他报仇!”
“你如果现在把自己饿出个好歹来,难道指望我们这些人来服侍你哥后边那些事吗?”
老刀疤的这些话,比钱建新的更有狠劲。
但话糙理不糙。
最要紧的是,追云听得进去。
她终于也开始啃咸菜馒头。
他们在急救室外又等了一会儿,总算听见护士喊话。
“谁是刘大锤的家属?过来签字!”
追云立马拿手臂囫囵抹了嘴,跑上前。
“我是!……我哥他,他咋样了?”
护士递给她记录板,同时说道:“缝了二十七针,需要住院十天,观察伤势恢复!”
二十七针!
那得多疼啊!
钱建新光是听听,都觉得肉酸皮紧。
老刀疤却舒心一笑。
“人活着就好!”
后续的住院费,是老刀疤垫付的。
追云问她干爹哪来的钱。
被老刀疤吼了一嗓子,“你干爹的棺材本都搭上了!你俩小子以后给我安生消停点!”
追云顿时绷不住,埋下头去,哑声说道:“谢谢爹……”
老刀疤冷哼一声,“谢什么谢?我可不是白对你们这么好的!以后都给我老老实实听话,好好争气,咱们也把回收站做大做强,让别人不敢再欺负!到时候,再慢慢把钱挣回来就是!”
挣钱。
追云微愣。
一天之内,她是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了。
从前,老爹也不曾提过“挣钱”。
仿佛因为他自己也知道,捡破烂,回收废品,不可能是什么挣钱的事。
最多就是糊口。
可他如今也变了。
他也变得和那个钱建新一样,觉得这是一门能来钱的生意……
奇了怪了。
钱建新这个人,又这么大的影响力么?
他怎么就改变了老爹?
追云暗暗思忖时,急救室的灯骤然关了。
钱建新推推追云的肩膀,“你哥出来了。”
追云立即扑上去看。
只见追风鼻青脸肿。
尤其是左侧眉骨连接颧骨的半边脸,都高高肿起,像个捏坏了的橡皮人似的,丑陋而怪异。
追云看见她哥还能正常呼吸,便再也没有想哭的冲动。
她现在满心满眼只有恨。
她想要报仇!
当然,生气归生气,追云还没有完全被仇恨冲昏头脑。
她很清楚,老刀疤带的这帮人不是残疾,就是怂包。
要鼓动他们去帮她哥报仇,是不切实际的。
她还得回城东的天桥下边,去找老瞎子一伙人。
他们那帮人见钱眼开,打架下手又黑,舍得出力气。
报仇的事,还得请他们来!
然而,追云只是刚刚生出这个念头,还并没有要走,她肚子里那点花花肠子就已经被老刀疤看透了。
“你就在医院好好守着你,哥哪也别去,报仇的事情,我和建新会有安排的!”
老刀疤撂下话,拽着钱建新就走了。
等出了住院大楼,老刀疤不等钱建新细问,就主动说道:“你不是让我去找人打听那个张红明?他这个人确实有点不对劲。街坊邻居说他是没什么正经工作的,平常也不大爱出门,也就是晚饭之后会去散散步。家里也没有什么留下来的祖业,可他就是不愁钱花,明明连个朋友都没有,却配上大哥大了!”
钱建新听笑了,“人家这不是真的没工作,而是把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不能让人看见的地方了。”
老刀疤皱眉,“我怎么感觉你知道点什么啊?”
“我也是道听途说来的!疤爷,这你看时间也不早了,要不咱俩今晚去蹲一下?”钱建新提议道。
老刀疤眸色一沉,“走!”
……
夜幕渐渐降临。
整个城市都暗了下去。
这会儿的人们睡得早,没有太丰富的夜生活,因此除了市中心的三条主干道上还亮着路灯,其他地方基本上都黑漆漆的。
个别巷子口有昏黄的老路灯还亮着,可也照不清太远的地方。
钱建新和老刀疤正好就借着墙壁的影子,悄悄摸索到了梅城运河边上的红星码头。
钱建新看了一眼自己的老旧电子手表。
此时是晚上的九点半。
街上几乎已经看不见人影了,但红星码头却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看来今晚有货到。”钱建新小声嘀咕。
他这话刚说完没多久,就听见了浑厚雄壮的汽笛声。
码头上等着搬货做活的人们,也纷纷从水泥台阶上站了起来。
“干活了,干活了!”他们笑嘻嘻的互相推搡着。
没过多久,船就靠了岸。
与此同时,两辆老旧的布篷卡车也开到了码头边上。
老刀疤凝神看了一眼,忽然认出了坐在其中一辆卡车副驾驶席位上的人。
“那是独眼刘!”老刀疤低声惊呼。
钱建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果真看见了一个面相十分凶煞、满脸横肉的男人。